只要每当国库丰盈,能够换成足够的神仙钱,再通过某座儒家七十二之一书院的许可,由君子现身,口含天宪,亲临那处山水,为一国“指点江山”,那么这座朝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为自家山河,多造就出一位正统神祇,反过来反哺国运、稳固气运。
这就叫太平盛世之气象,肯定会被文武百官恭贺,举国同庆,皇帝往往会龙颜大悦,大赦牢狱,因为注定会在史书上被誉为中兴之主、英明之君。
只是这种山下的风光行径,一贯被山上修士讥笑为“百姓棺材添一层,皇帝龙椅加木头”,嗤之以鼻。
至于为何各国境内,经常会是淫祠林立、屡禁不绝的处境,真是朝廷孱弱,无力根除?
其实很大程度上,其中许多朝廷默认的淫祠,是得不到儒家书院的承认,无法请出一位君子的金口一开,各国朝廷对于这类香火鼎盛的淫祠,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些朝廷,还会背着书院,暗中资助淫祠源源不断的神仙钱,偷偷怂恿地方上的文人骚客,带头去烧香,以便当地百姓跟风而至,蜂拥相随。
铁券河亦有一位正统河神,正是先前那位来去匆匆的卑微老者。
数百年来这位金身供奉在积香庙的河神,一直是紫阳府的牵线傀儡,紫阳府下五境修士的历练之一,往往都是这位被同僚笑话为“死道友不死贫道,贫道帮你捡腰包”的铁券河神,派遣河水精怪去送死,那些可怜喽啰,几乎等于伸长脖子给那些练气士雏儿砍杀而已,运气好的,才能逃过一劫。一来二去,铁券河自然孕育而出的精怪,便不够看了,就得这位河神自己掏钱增加水运精华,碰上收成不好的年份,还得携带礼物登门拜访,求着紫阳府的神仙老爷们,往河里砸下些神仙钱,增补水运灵气,加速水鬼、精怪的生长,免得耽搁了紫阳府内门弟子的历练。
听上去很跌价,差不多可以被说成是苟延残喘了,实则不知道多少黄庭国江河神祇,对此艳羡不已。
道理很简单,铁券河不过是河神,其金身牢固程度,不逊色于白鹄江这黄庭国第三大江水正神。
靠什么?自然是靠着每年从紫阳府指甲缝里抠出来的那点残羹冷炙,年复一年的积攒,加上借助于金身所在积香庙的香火熏陶。
紫阳府修士,历来不喜外人打搅修道,许多慕名而来的达官显贵,就只能在距离紫阳府两百里外的积香庙停步。
停步之后,自然要烧香敬神,还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都需要铁券河神帮忙跟紫阳府通气,因为紫阳府生财有道,从三境修士,一直到龙门境修士,每次被邀请出门“游历”,都会有个大致价位,但是紫阳府修士一向眼高于顶,寻常的世俗权贵便是有钱,这些神仙也未必肯见,这就需要与紫阳府关系熟稔的铁券河积香庙,帮着牵线搭桥。
在此期间,铁券河神绝对不敢从中渔利,一颗铜钱都不会赚,只是每次外边的将相公卿和达官显贵,给了钱去供奉孝敬紫阳府神仙,后者出山摆平,事成之后,一笔与紫阳府无关的香火钱,自然而然就送到了积香庙。
临近紫阳府邸。
府门外是一座白玉广场。
已经浩浩荡荡站满了恭候老祖归来的紫阳府众人,紫阳府分内门外门,内门修士,是开山老祖吴懿这一脉嫡传弟子,以及历代紫阳府府主与他们的门生弟子,加上各位高寿的龙门境老供奉、以及执掌各事的观海境实权修士。外门则相对驳杂,除了资质一般的练气士,还有投靠紫阳府的山泽野修,纯粹武夫,以及世世代代为紫阳府效命的奴婢杂役等,泥沙俱下的外门,人数自然要远远多于潜心修道的练气士。
将近千人。
在广场上,所有人按照各自身份地位站立,位置不可有丝毫差错。
大概是免得陈平安误以为自己再给他们下马威,吴懿微笑解释道:“我已经在紫阳府百余年没露面了,早年对外宣称是拣选了一块洞天福地,闭关修行。实在是厌烦那些避之不及的人情往来,干脆就躲起来不见任何人。”
当吴懿从青石道路步入白玉广场边缘,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跪地磕头,异口同声高呼“恭贺老祖出关”。
落在裴钱耳朵里,就跟打雷似的。
这么个阵仗,这么大排场,看得裴钱两眼放光。
吴懿一抬手。
看得裴钱啧啧称奇,明明是低头跪在地上的那千余人,这会儿又跟脑袋上长眼睛一般,哗啦啦站起身。
吴懿径直前行,陈平安就要故意落后一个身形,以免分摊了紫阳府老祖宗的风采,不曾想吴懿也跟着停步,以心湖涟漪告之陈平安,言语中带着一丝真诚笑意:“陈公子不必如此客气,你是紫阳府百年难遇的贵客,我这块小地盘,位于乡野之地,远离圣贤,可该有的待客之道,还是要有的。所以陈公子只管与我并肩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