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以桐叶洲雅言笑道:“还好,我游历过桐叶洲,会说那边的雅言,勉强可以破去一个小障。”
年轻枯槁僧人微微一笑,“施主可知桐叶洲有‘别出牛头一派’的说法?”
陈平安摇头道:“不知。我对于佛法,极其浅薄,先前几次游历,也无机会接触佛经。”
年轻僧人竖起单掌在身前,“不知也好,少去些心中藩篱。”
陈平安心念一起,却轻轻压下。
毕竟降服心猿一事,是眼前僧人的大道契机,外人不可轻易提及,就想要询问一些心中疑惑。
年轻僧人却已经笑道:“施主与佛法有缘,你我之间也有缘,前者肉眼可见,后者依稀可见。想必是施主游历桐叶洲北方之时,曾经走过一座山峰,见过了一位仿佛失心疯的小精怪,念念有词,不断询问‘这般心肠,如何成得佛’,对也不对?”
陈平安目瞪口呆。
年轻僧人微微一笑,“是了。”
年轻僧人望向石窟之外,好像看到了一洲之外的千万里,缓缓道:“问对了,我给不出答案。”
年轻僧人继续说道:“当年取经路上,我既是师父,也是弟子,一身化五而不知,深陷我执迷瘴,偶遇一座与人为善的山精洞窟,好心为我指路,后有风波,结果便是一棒下去,打杀无数。取经之路,在那个时候其实便又断了,一断再断,步步不回头。依然不知,远游一洲又一洲,历经千辛万苦,离了这座天下,终于见到了佛国净土,我却转头而回,手上心中,空空如也。”
年轻僧人喟叹一声,望向陈平安,“施主,问吧。”
陈平安便将心中一些疑问缓缓道出,既有佛经上的疑难,也有处世的困惑。
年轻僧人便以佛法解惑。
陈平安只看了几部崔东山推荐的佛家正经,对于佛家颇为复杂的派系传承,全无概念,况且也不是特别关心这些。
纯粹是以虔诚问道的心思,聆听这位桐叶洲远游僧人的回答。
其中有几处,陈平安印象极深,其中就有因明之学。
一问一答,回答之外,年轻僧人又有延伸,有些说法,竟然明显存在着儒道两教与百家学说的痕迹,僧人对此毫无顾忌。
当陈平安再无问题的时候,年轻僧人微笑道:“莫怕问了佛法,就会逃禅,这是世人误解。”
陈平安笑着点头。
他确实敬重佛法,却也不想真的去当僧人。
此后与年轻僧人聊了藕花福地那座心相寺的经历,尤其是与那位老和尚的闲聊,都一一与年轻僧人说过。
僧人听得认真,偶有会意,便轻轻佛唱一声。
最后陈平安从蒲团上站起身,后退一步,对着这位年轻僧人再次低头合十,“我已解惑了。”
年轻僧人随之起身,低头佛唱一声,喃喃道:“如去如来,神秀上座。”
陈平安退出石窟,原路返回山崖之下。
年轻僧人望向那张蒲团,再次双手合十,重复那了后半句,“神秀上座。”
陈平安不解其中深意。
只记起,家乡那边,确实有座高山大壁之上,篆刻有“天开神秀”四个大字,最早的时候,与人跋山涉水,走到过那边,只是那会儿陈平安眼力不济,加上云雾缭绕,便是举头望去,一样无法看清。后来还是魏檗带着他游历北岳辖境,才得以见到。当时是觉得阮师傅之所以选择那座山头,作为开宗立派的本山,是因为阮姑娘的名字里边带了个“秀”字。
陈平安返回梅釉国边境,在山林之中,竟然找到了那匹马,它瞧见了陈平安后,朝他飞奔而来,十分亲昵。
陈平安轻轻拍了拍马背,玩笑道:“才发现咱们俩都瘦了啊。不过你还好,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我这叫瘦骨嶙峋,没有几斤肉,风吹即倒。”
翻身上马,直去书简湖。
腰间刀剑错,悬挂养剑葫。
只是如今的陈平安,估摸着当初是这副模样,紫阳府那晚都不会有江湖险恶的敲门声。
也怪不得留下关那边的江湖老剑客,要说一句不是所有青衫客,都是那剑仙。
陈平安再次由绿桐城进入书简湖,依旧在绿桐城将马匹寄养在那座客栈,还去了那条陋巷,在那包子铺子,买了四只价廉物美的肉包子,只是好像现在的铺子,比起半年前,生意冷清了许多,年轻掌柜神色萎靡,经常唉声叹气。陈平安一路上啃着包子,找到了渡口的渡船,清扫一番,撑船赶回青峡岛。
临近年关,如今的书简湖,比起去年,比那间肉包铺子还要惨淡,去年年末,接连三场鹅毛大雪,书简湖灵气增长明显,连对于过年一事十分淡漠的修行之人,都像是实实在在过了一个好年。不曾想今年尚未结束,就已是这般田地,连同青峡岛在内,千余岛屿都需要上缴一半家底,进贡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