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也蹲下身,捡起一块搁在俗世王朝就是僭越的绿色琉璃瓦,“你现在可能觉得有些复杂,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搭建起这条脉络,所以觉得烦,很麻烦。其实没那么难,这就像一个人行走在山水之间,逢山铺路,逢水搭桥,你只要知道如何铺路搭桥,你就会发现,其实遇上山水阻路,人生的难关,没有那么难以过去,当然了,知道了铺路搭桥的法子,如何找那些材料,也会很累人,自己捡选石子,自己上山劈柴,实在没了钱,还要与朋友赊欠,甚至是要低声下气,去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借钱,才能铺好路搭起桥,但是当你过了河,登了山,你就会发现,一切都是值得的。更甚至,到最后你也可能无法成功,但是只有到了那一刻,你才好说一句,我问心无愧了,依旧身陷绝境,再来谈先前你所说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是合乎顺序之理了。”
顾璨低头喃喃道:“在书简湖,你就是这么做的吧。”
陈平安低头吹去那块绿色琉璃瓦的尘土,嗯了一声,“说句你可能不太愿意听的,我是到了青峡岛,对你很失望后,才意识到我们之间的不同,话难听,但属于我的真心话,你先听着。那就是我们在第一次走出骊珠洞天的时候,都会对这个世界很害怕,对吧?”
顾璨使劲点头。
陈平安缓缓道:“但是我们选择了不同的道理,我在小心翼翼审视着这个奇怪的世界,对于所有出现在我身边的人,我都竭尽全力去看到他们的真正想法,去学一学他们的好,去想一想他们到底是怎么能够变成强者。你呢,是去摸索一条最省心省力的捷径,我能够理解你在青峡岛的种种艰辛,以及你对你娘亲的保护,我都要佩服你,但是有些事情,不是我与你亲近,知晓你的苦难,就可以对你顾璨说,顾璨,你做的没错。世间的事情,其实对错分明,千万别觉得人心复杂,就连最基本的是非都混淆了,我在这里,说句更混账的话,哪怕是当个坏人,也该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坏了多少规矩,这样的坏人,才能够祸害遗千年。这些,你不懂,而且以前还喜欢不懂装懂。”
顾璨叹了口气,埋怨道:“还不是怪你,这么晚才来书简湖,早给我说这些,我肯定听得进去。”
陈平安没有半点生气,这只是一个孩子的习惯性嘴硬,反而是心中认可的一种显露。
与先前在春庭府饭桌上的第一顿饭,以及顾璨那晚承认自己“喜欢杀人”,是云泥之别。
陈平安揉了揉顾璨的脑袋。
顾璨低着头。
陈平安轻声道:“如果你娘亲接下来哪天偷偷告诉你,要在春庭府故意策划一场刺杀,好让我留在青峡岛,给你们娘俩当门神,你别答应她,因为没有用,但是也不用与她争吵,因为一样没用,你有没有想过,真正能够改变你娘亲一些想法的,甚至不是你爹,而是你?”
顾璨抬起头,一脸震惊。
陈平安笑道:“怎么,已经与你说了?”
顾璨哀叹一声,嘀咕道:“我有些怕你了,陈平安。”
陈平安放下手中那块琉璃瓦,沙哑道:“那是当年在小镇那边,我藏得好,许多糟心的事情,都没有告诉你。”
顾璨笑了起来,“倒也是,那会儿我哪里会想这些,成天想着要你买这个买那个,每次你带着铜钱从龙窑那边回泥瓶巷,我就跟过年一样,对了,你真不心疼钱嘛?”
陈平安摇头道:“换成别人,我会心疼,在你这边,没心疼过。一开始是想着报答恩情,后来不是了,习惯成自然。”
顾璨突然问了一个问题,“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朋友,可能会感到负担?”
陈平安笑了,“这个问题问得好。”
顾璨嘿嘿一笑。
陈平安抬起手臂,画了一条长线,对顾璨认真说道:“第一,我们的人生,一般情况下,极有可能会比老百姓更加漫长,所以我们要看得长远些,多想一想好的人,好的事,游历四方,看过山河万里,在人生路途上,我也会遇到过不去的坎,遇到想不通的事,那会儿,我会来找你们帮忙的,不会难为情,所以之前才会与你说,好的朋友关系,如那老酒窖藏,余着一年,就香一分。”
陈平安轻轻握拳,“第二,顾璨,你有没有想过,我也见过很多让我感到自惭形秽的人?有的,事实上还不止一两个,哪怕是在书简湖,还有苏心斋和周过年他们,哪怕撇开与你的关系,只是遇见了他们,一样让我心难平,觉得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人,鬼?”
陈平安看着顾璨,看着他眼神与脸色的细微变化。
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观察。
顾璨与陈平安对视,“陈平安,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能不能将我娘亲送出书简湖?比如回去泥瓶巷,或者送到我爹身边。”
陈平安问道:“你呢?”
顾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