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淡然道:“宝瓶洲这么大,难道就只有一个真武山马苦玄?”
老人仍是将信将疑,不觉得那个年轻人,就是让松溪国苏琅铩羽而归的那位青衫剑仙。
女子突然道:“别忘了,我也是一位剑修。”
老人笑道:“东家是天纵奇才,年幼时就得了‘地仙剑修’的四字谶语,商贾之术,小道而已。”
女子直起身,拍拍手掌,“方才此人登上青蚨坊二楼,我正巧在三楼‘寒气’屋子里擦拭古剑,我的剑心,出现了一丝不稳,虽然稍纵即逝,但是千真万确。”
女子随意打开桌上一只锦盒,摊开那幅草书字帖,手指顺着墨迹扭转不定,缓缓道:“我猜那人其实早就看出来,我不是什么青蚨坊婢女了。所以才懒得掩饰他怀揣着方寸物或是咫尺物的事实。不但如此,方才在大街分别之际,我故意看了眼他背后长剑,他当时……”
女子仰起头,双手负后,“怎么说呢,那一刻的他,定得像尊神龛上的泥菩萨。这样的人,青蚨坊送出一件几颗小暑钱的泥女俑,算得了什么?人家愿意收,领我这份人情,青蚨坊就该烧高香了。”
说到这里,女子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从上往下一划,心想那人对她,对洪扬波,细细琢磨,真是判若两人。
老人擦了擦额头汗水,自己当时岂不是差点错过一桩天大福缘?非要难为人家喝一顿酒才肯有件添头。
女人突然问道:“你说那人不答应你喝酒,是身为山顶剑仙,不屑与你洪扬波同桌饮酒,还是真希望他的朋友亲自与你喝酒?”
老人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前者。”
女子笑了起来,“那套斩鬼背花钱的抽成,青蚨坊今儿就不要了,洪扬波,下次请人喝酒,请贵的,嗯,‘怎么贵怎么来’。”
老人笑逐颜开,“这感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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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牵马而行,付账之后,还需个把时辰,便在渡口耐心等待渡船的启程,仰头望去,一艘艘渡船起起落落,繁忙异常。
这座渡口,似乎比起当年还要更加财源滚滚。若是牛角山将来能有一半的忙碌,想必也能日进斗金。
天下金银也好,神仙钱也罢,就怕不挪窝,钱财此物,自古喜动不喜静。
这是崔东山当年的一句无心之语,曾经听来毫无感觉,陈平安如今才嚼出些余味来,回味无穷。
崔东山留下那封信,见过了他爷爷崔诚,离开落魄山后,便杳无音讯,泥牛入海一般。
信上除了溜须拍马的言语,可以忽略不计,也讲了三件大事,一件事是关于宝瓶洲的格局大势,其中涉及炼化新山岳五色土作为本命物一事。
一件是关于李希圣和福禄街李氏,崔东山希望陈平安这位先生,能够依旧关爱小宝瓶外,便无需觉得太过亏欠李家,最好双方关系维持在一个点头之交的份上,莫要再锦上添花了。
最后一件则是说得没头没尾,一笔带过,只说让先生再等等,撼大摧坚,唯有徐徐图之。
陈平安却知道崔东山在说什么。
是他的本命瓷一事。
陈平安思绪飘远,秋末时分,悲风绕树,天地萧索。
突然之间,有人从后方快步走来,差点撞到陈平安,给陈平安不露痕迹地挪步躲开,对方似乎有些措手不及,一个停顿,快步向前,头也不回。
陈平安也没有追究,肯定是离开青蚨坊后,给那位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赠送了一只锦盒,惹来了旁人的觊觎。
野修求财,可不管半点江湖道义。
陈平安在书简湖以南的群山之中,所杀中五境的邪修鬼修,一双手都数不过来,最后还与一位不算结下什么死仇的金丹野修,换伤而过,在那之后双方就相安无事,陈平安既没有上门寻仇,对方也没有不依不饶,靠着占据地利人和,折腾出什么围剿狩猎。
陈平安转头望去,有两个灰不溜秋的男孩女孩,面黄肌瘦,个儿都矮,怯生生站在不远处,仰着脑袋望向牵马的陈平安,眼神充满了希冀。两个孩子各自手捧打开的木盒,兜售一些类似瓷瓶、小铜像和画片儿的山上小物件,谈不上什么灵气,其实被富贵人家拿来当文房杂项清供,还算不错,多是一两颗雪花钱的东西,但是相比市井店铺的价格,也算相当昂贵了,这大概算是天底下最小的包袱斋了,不过这些孩子背后大多盘踞着一股当地势力,孩子们多是求个温饱而已。
陈平安很用心挑选了几件小东西,一番讨价还价,最后用十二颗雪花钱买了三样小东西,一方“永受嘉福”瓦当砚,一对老坑黄冻老印章,朱红沁色比较喜人,一只色泽润透的红料浅碗。打算回了落魄山,就送给裴钱,反正这丫头对一件东西的价格,并不太在意,只求多多益善。
陈平安从袖子里掏出的雪花钱,再将三件东西放入袖中。
两个孩子致谢后,转身飞奔离去,大概是害怕这个冤大头反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