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秀笑了。
竟然停了打铁铸剑一事,亲自带路,让周琼林和刘云润受宠若惊,尤其是前者,觉得光是这桩好似天上掉下来的福缘,就够她回到南塘湖青梅观后,赢得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虚虚实实的无数好处了。只不过一想到身边这位始终笑眯眯的和善女子,是大骊王朝首席供奉圣人的独女,就觉得回到青梅观后的一些娴熟手段,要更加含蓄些,莫要将幸事变成祸事才对。
刘云润更加单纯,有个地仙老祖的爷爷,也知道更多关于骊珠洞天的内幕,所以是打心眼仰慕这位身份高、故事多、原来脾气还特别好的阮仙子。
如今已是大骊王朝众人皆知的地仙董谷,对此也无可奈何,敢念叨几句阮师姐的,也就师父了,关键还不管用。
这段时间,裴钱疯玩了三天,过着神仙日子,等到第四天的时候,小黑炭就开始忧愁了,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已经病恹恹,第六天的时候,觉得天崩地裂,最后一天,从衣带峰那边回来的路上,就开始耷拉着脑袋,拖着那根行山杖,郑大风难得主动跟她打声招呼,裴钱也只是应了一声,默默登山。
然后第二天,裴钱一大早就主动跑去找朱老厨子,说她自个儿下山好了,又不会迷路。
朱敛答应了。
裴钱为了表示诚意,撒腿飞奔下山,只是等到稍稍远离了落魄山地界后,就开始大摇大摆,十分悠闲了,去溪涧那边瞅瞅有没有鱼儿,爬上树去赏赏风景,到了小镇那边,也没着急去骑龙巷,去了龙须河畔捡石子打水漂,累了就坐在那块青色大石崖上嗑瓜子,一直夜幕沉沉,才开开心心去了骑龙巷,结果当她看到门口坐在小板凳上的朱敛后,只觉得天打五雷轰。
裴钱立即假装一瘸一拐,拄着那根行山杖,苦着脸道:“朱老厨子,下山的时候,走到半路,跑得太快了,摔了个狗吃屎,这会儿才走到哩。”
朱敛哦了一声,“没事没事,养伤要紧,我回头就写一封信寄给你师父,说你伤了腿脚,暂时就别去学塾了。”
裴钱皱着脸,一屁股坐在门槛上,铺子里边柜台后边的石柔,正在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烦人得很,裴钱闷闷道:“明儿就去学塾,别说风吹雨打下暴雪,就是天上下刀子,也拦不住我。”
朱敛笑问道:“那是我送你去学塾,还是让你的石柔姐姐送?”
裴钱想了想,挤出笑脸道:“让石柔姐姐吧,朱老厨子你在山上事儿多。”
不曾想石柔已经轻声开口道:“我就不去了,还是让他送你去学塾吧。”
裴钱翻了个白眼,不讲义气的家伙,以后休想蹭吃自己的瓜子了。
石柔轻轻叹息。
不是这点路都懒得走,而是她有些忌惮。
石柔确实打心底就不太愿意去龙尾郡陈氏的学塾,哪怕当初战战兢兢走入了大隋山崖书院,其实石柔对于这类书声琅琅的圣贤讲学之地,十分排斥。既是身为鬼物的敬畏,也是一种自卑。
但其实在这件事上,恰恰是陈平安对石柔观感最好的一点。
“穿着”一件仙人遗蜕,石柔难免自得,所以当年在书院,她一开始会觉得李宝瓶李槐这些孩子,以及于禄谢谢这些少年少女,不知轻重,看待那些孩子,石柔的视线中带着居高临下,当然,事后在崔东山那边,石柔是吃足了苦头。但是不提眼界一事,只说石柔这份心境,以及对待书香之地的敬畏之心,弥足珍贵。
岑鸳机也一样,也有她自己都浑然不觉的可贵之处,登山之后,明知自己心目中的朱老神仙,只是陈平安这位年轻山主的老仆,撑死了就是高门府邸里的那种管事,但是岑鸳机从头到尾,对待朱敛,感恩之心,没有丝毫减少,反而会一直为老人打抱不平。
这些很容易被忽略的善意,就是陈平安希望裴钱自己去发现的可贵之处,别人身上的好。
陈平安不强求裴钱一定要这么做,但是一定要知道。
陈平安吃饭几乎从来不剩下半粒米饭,但是裴钱也好,郑大风朱敛也罢,都没这份讲究,盛饭多了,桌上菜肴烧多了,吃不下了,那就“余着”,陈平安并不会刻意说什么,甚至内心深处,也不觉得他们就一定要改。
这是小事。
这又不是小事。
这同样也是陈平安自己都不觉得是什么可贵之处。
而这些,当年的顾璨和刘羡阳可能只是觉得与陈平安相处起来,舒服自在,哪怕明明知道陈平安他自己是一个十分刻板、十分执拗的人。
但是在朱敛郑大风这些“前辈”眼中,却看得真切,只是不说罢了。
就像陈平安在一些重要事情的选择上,哪怕在旁人眼中,分明是他在付出和给予善意,却一定要先问过隋右边,问石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