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挑了一张花梨木椅坐下。
书生闻言后摇头感慨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陈平安随口道:“以有涯随无涯,殆也。”
书生转过头,瞥了眼陈平安。
陈平安翘起二郎腿,手腕一拧,取出那把崔东山赠送的玉竹折扇,轻轻扇动清风。
书生已经转回头,只见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击那块镜面,圆如明月的镜面之上,有地方开始缓缓升起。
最终变成了一座宫殿模样的建筑,如明月之中升阁楼。
陈平安赶紧收起折扇入方寸物当中,顾不得什么忌讳不忌讳,来到书生身边,凝视着那块原本浑然无暇的精铁,当时远观一眼,怎么看是千锤百炼之后的平滑镜面,哪里想到有此玄妙?更让陈平安倍感惊艳之处,还是哪怕自己当下聚精会神,凝视此物,怎么看都还是觉得先前“契合”得太过夸张。书生却皱眉,一次次出手,又将那座大门紧闭的宫殿推回,重新恢复平镜模样,陈平安看得目不转睛,啧啧称奇,世间竟有此等精妙的铸造之术?
陈平安也顾不得会不会此地无银三百两,说道:“放心,不会下作偷袭你。”
书生盘腿而坐,缓缓道:“是墨家机关师打造的一件法宝无疑了,很有些年头,此物归你,入了宝库后,三七分?如何?”
陈平安毫不犹豫点头,“可以。”
书生蓦然一笑,手指敲击镜面如飞,转瞬之间,就有一座袖珍宫殿再度升起,并且府邸大门缓缓而开,使得整座建筑开始光彩流转,照耀得两人脸庞熠熠生辉,随后整座地板开始咯吱作响,书生伸手一兜,手中多出一颗雪亮圆球,如仙人手托一轮明月,然后拧转手腕,双手一搓,那轮明月表面的宫殿,便宛如一处缩回地底山根的仙家秘境。
地板处则出现了一条密道,并不阴暗,昏黄的光亮微微摇曳,多半是类似壁画城灯笼照亮的仙家手段。
书生将手中圆球递给陈平安,“此后三七分,说好了的。”
陈平安点头道:“自然。”
两人动作都微微凝滞。
一人递物,一人接物,俱是单手。
书生微微一笑,另外那只下垂的袖子微动,异象平息。
陈平安那只缩在袖中、握有一串核桃的手,也轻轻松开。
这才交接了宝物。
陈平安将圆球收入咫尺物当中,跟随书生走入地道。
一路向下延伸出去的地道略显潮湿,阴气浓郁,墙壁生有幽苔,不愧是一头月宫种打造秘密巢穴。
最终两人来到尽头处的一座石窟。
有并肩坐着两具白骨,一高一低,一魁梧一纤细,似是一对男女道侣,相近双手紧紧相握,依稀看出两人离世安详。
一位头顶帝王冠冕,身披正黄色龙袍,另外一位却不曾身披凤冠霞帔,只是身穿一件近乎道袍却不是道袍的仙家法袍。
除此之外,墙角叠放三只箱子。
书生对着那两具白骨,皱眉不语。
陈平安问道:“是骸骨滩遗址那场大战中,落败一方的某位君主?”
书生点头道:“极有可能是陇山国的君王,年轻时候是位落魄不得宠的庶子王孙,当初北俱芦洲南方最大的宗门,叫清德宗,山上得道修士,一律被誉为隐仙。那场两大王朝的冲突,追本溯源,其实正是祸起于清德宗内讧,只是后世仙家都秘而不宣。这位君主,年少时志在修道,白龙鱼服,上山访仙,与他同一年被清德宗收为嫡传弟子的,总计三十人,起先气象不显,只当是寻常翠微峰祖师堂的一次收徒,可短短甲子内,北俱芦洲其余山头就察觉到异样了,那三十人,竟然有半数都是地仙胚子的良材美玉,其余半数,也各有造化机缘,不容小觑,故而当年三十人登山拜师那一幕,引来后人无数遐想,后世有诗作证,‘一声开鼓辟金扉,三十仙材上翠微’,而这位陇山国君王,正是其中之一,在那拨天之骄子当中,依旧算是资质极好的佼佼者,可惜陇山国有资格接替皇位的皇室成员陆续夭折,他只好下山,已是龙门境的他,仍是选择自断长生桥,继承了皇位。有街巷流传的稗官野史,说他与清德宗凤鸣峰一位师姑关系亲昵,我以前不信,如今看来是真的了。”
书生喟然长叹,不再打量那两副白骨,龙袍只是世间寻常物,瞧着金贵而已,男子身上蕴含的龙气已经被汲取、或是自行消散殆尽,毕竟国祚一断,龙气就会流散,而女修身上所穿的那件清德宗法袍,也不是什么法宝品秩,只是清德宗内门修士,人人皆会被祖师堂赐下的寻常法袍,这位人间君主,与那位凤鸣峰女修,估计都是念旧之人。
书生便去陆续打开三只箱子,一箱子白灿灿晃人眼的雪花钱,几千颗之多,一只箱子里边放着一块古老造像碑,铭刻有密密麻麻的篆文。至于先前搁放在最底下的那只箱子,只有一物,是只及膝高的小石舂,与市井人家捣糯米的物件无异。
书生眼神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