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想了想,便直接离开了随驾城,直接拣选了一条山岭小路,秘密去往那苍筠湖辖境的水仙祠,若是那位自封“渠主”、品秩其实不过相当于河婆的神祇果真还在,便可以旁敲侧击一番,看看能否从中知晓随驾城的内幕。若真是殃及一城的祸事,还是要管上一管的。若是小地方的神仙打架,则看看再说。
夜幕中,陈平安沿着一条宽阔溪流来到一座祠庙旁,道路杂草丛生,人烟罕至,由此可见那位渠主夫人的香火凋零。
而这座祠庙其实距离市井小镇不过数十里路而已。
不过陈平安先前在溪湖交汇处的一座山头上,看到一伙人正手举火把往祠庙那边行去。
陈平安便一路尾随,听他们的言语交流,有些哭笑不得,这些吃饱了撑着的市井少年、青壮,竟是比拼各自的胆识高低来了,看看谁进了祠庙内,真敢去调戏那位渠主娘娘。这种事情,市井乡野中其实倒也常见,陈平安家乡小镇那边当年就有,如果有哪家孩子,谁敢在神仙坟睡上一宿,那可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了,杏花巷曾经有个同龄人,自称他在神仙坟躺了一晚上,结果在老槐树下,当他趾高气扬提及此事,一下子获得了旁边许多同龄人的仰慕,“经此一役”,他成了个杏花巷一带的孩子王,在那之后的岁月里,以欺负陈平安和宋集薪这对泥瓶巷邻居为乐,当然更想着能够在过家家的时候,让那个名字古怪的稚圭,扮演他的小媳妇,只可惜被宋集薪大骂不已,稚圭则从来都是板着脸的模样,眼神冷漠,跟着宋集薪一起跑回小镇,那个同龄人则带着跟屁虫在后边朝他们这对主仆丢泥块。
事实上那一晚,陈平安刚好去那边拜菩萨,远远瞧见了那个同龄人,不过是在神仙坟外边晃了几步路,就飞奔回家了。
今夜陈平安看到那一行七八人,倒是不愿意亏待自己,带足了酒肉。当这些人进了那座不过两进院落的水仙祠庙,匾额倾斜,庙内废弃已久,破败不堪,墙上爬满了绿意浓浓的薜荔,陈平安就坐在庙外远处一棵大树上,视野开阔,陈平安将行山杖横放在膝,双手笼袖,举目望去,静观其变。
陈平安取出干粮,摘下装有宝镜山深涧水的养剑葫,开始吃起了宵夜,这一路奔波飞掠,可不是什么闲庭信步。
小祠庙里边,已经燃起好几堆篝火,喝酒吃肉,好不快活,荤话连篇。
供奉有一高两矮三尊塑像,本是彩绘神像,只是岁月无情,漆彩剥落,居中正是渠主夫人,左右应该是随奉侍女。
三者皆眉目宛然,栩栩如生,尤其是那位溪河渠主,身材修长,璎珞垂珠,色尤姝丽。
陈平安扫了一眼,有些奇怪,那三尊神像,不像是藏得住神光的金身。
这也是那些市井浪荡子的幸运。
陈平安打算吃过了干粮,就去一趟苍筠湖,只是这位湖君在岸上并无祠庙,有些头疼。实在不行,还得露面现身,问一问那些色胆包天的家伙,附近是否还有什么水神祠庙。
陈平安开始闭目养神,开始炼化那几口宝镜山的深涧阴沉之水。
同时心神缓缓沉浸,以山上入门的内视之法,阴神内游自家小天地。
如今的一些古书记载内容,很容易让后世翻书人感到疑惑。
例如那躬率吏民,投沉白马,祀水神河伯。为何是白马,书上就从无解释。
至于那句水神不得见,以大鱼大蛟为候。更是让人费解,浩然天下各洲各地,山水神祇和祠庙金身,从来不算少见。
陈平安突然睁开眼睛,瞬间收敛了所有气机,寂然不动。
唯有视线望向远处溪水入湖口,有一股牵动天地灵气细微变化的涟漪波动,然后陈平安很快就看到那边水色潋滟,一前两后三位女子,姗姗而来,为首女子,身穿彩衣,衣带飘摇,水雾朦胧,身后两位侍女也是水仙祠庙中的模样,只不过姿色其实比神像要更好看些,倒是那位渠主夫人,其实姿色远远不如神像所绘,不知当年为祠庙渠主神像开脸的能工巧匠,每次下刀之时,心中作何想。
再转移视线,陈平安开始有些佩服庙中那拨家伙的胆识了,其中一位少年,爬上了神台,抱住那尊渠主神像一通啃咬,嘴上荤话不断,引来哄堂大笑,怪叫声、喝彩声不断。
年少时,大抵如此,总觉得不守规矩,才是一件有本事的事情。
还有那年少时,遇见了其实心中喜欢的少女,欺负她一下,被她骂几句,白眼几次,便算是相互喜欢了。
那三位从苍筠湖而来的女子,临近祠庙后,便施展了障眼法,变成了一位白发老妪和两位妙龄少女。
老妪嘴角冷笑不已,进了祠庙后,便是一副慈祥神色了。
那些少年、青壮男子见着了这鹤发鸡皮的老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