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蹲下身,笑问道:“你是想要去春露圃找个落脚地儿,还是去我的家乡看一看?”
小姑娘问道:“可以两个都不选,能跟你一起走江湖不?”
陈平安笑着摇头,“不可以唉。”
小姑娘皱着脸,商量道:“我跟在你身边,你可以吃酸菜鱼的哦。”
陈平安还是摇头,“去我家乡吧,那边有好吃的好玩的,说不定你还可以找到新的朋友。还有,我有个朋友,叫徐远霞,是一位大侠,而且他刚好在写一部山水游记,你可以把你的故事说给他听,让他帮你写到书里去。”
小姑娘有些心动。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使劲扯了扯身上那件竟然很合身的雪白袍子。
陈平安笑道:“你就继续穿着吧,它如今对我来说其实已经意义不大了,先前穿着,不过是糊弄坏人的障眼法罢了。”
小姑娘只是摇头。
陈平安只好轻轻一扯衣领,然后摊开双手,法袍金醴便自行穿在他身上。
竺泉啧啧出声。
好家伙,从青衫斗笠换成了这身行头,瞅着还挺俊嘛。
陈平安把她抱到栏杆上,然后自己也一跃而上,最后一大一小,坐在一起,陈平安转头问道:“竺宗主,能不能别偷听了,就一会儿。”
竺泉笑了笑,点头。
陈平安眺望远方,双手握拳,轻轻放在膝盖上,“前边我说的那些话,有没有吓到你?”
小姑娘双臂环胸,冷哼道:“屁咧,我又不是吓大的!”
陈平安嗯了一声,“敢给我吃一串板栗的,确实胆子不小。”
小姑娘嘿嘿笑着。
陈平安问道:“周米粒,这个名字,咋样?你是不知道,我取名字,是出了名的好,人人伸大拇指。”
小姑娘将信将疑,不过觉得有个名字,总比只有一个姓氏好些。
陈平安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一壶酒,揭了泥封,喝了一口,道:“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一定要知道一件事。恶人恶行,不全是那凶神恶煞,瞧着很吓人的,滥杀无辜,一听就毛骨悚然的,更多的……就像那黄风谷的夜间阴风,我们行走无碍,就是觉得不自在,不好受。你将来一定要小心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恶意。知道了这些,不是要你去学坏人,而是你才会对人世间大大小小的善意,更加珍惜,更加知道它们的来之不易。”
陈平安随后伸手绕过身后,指了指渡船二楼那边,“打个比方,除了那个撞了你还踢了你的坏人,你还要小心那个最早出现在我跟前、连修士都不是年轻伙计,对他的小心,要远远多于那个卖给你邸报的管事。要更小心那个老嬷嬷身边的人,不是那个公子哥,更不是那个年轻女子,要多看看他们身边更不起眼的人,可能就是某个站在最角落的那个人。”
“一定要小心那些不那么明显的恶意,一种是聪明的坏人,藏得很深,算计极远,一种蠢的坏人,他们有着自己都浑然不觉的本能。所以我们,一定要比他们想得更多,尽量让自己更聪明才行。”
“所有能够被我们一眼看见、看穿的强大,飞剑,拳法,法袍,城府,家世,都不是真正的强大和凶险。”
小姑娘使劲皱着小脸蛋和眉毛,这一次她没有不懂装懂,而是真的想要听懂他在说什么。
因为她知道,是为了她好。
哪怕她仍然不太清楚,为什么为了她好,就要说这些真的很难懂的事情。
然后那个人伸出手,轻轻按在她的脑袋上,“知道你听不懂,我就是忍不住要说。所以我希望你去我家乡那边,再长大一些,再去走江湖,长大这种事情,你是一只大水怪,又不是贫苦人家的孩子,是不用太着急长大的。不要急,慢一些长大。”
黑衣小姑娘嗯了一声,“我都记住了……好吧,我不骗你,我其实只记住了大半。”
陈平安喝着酒,“前边这些都没记住,也没关系。但是接下来的几件事情,一定不可以忘记。第一,我家乡是宝瓶洲一个叫龙泉郡的地方,我有好些山头,其中一座叫落魄山,我有一个开山大弟子,叫裴钱,你一定一定不要跟她说漏嘴了,说你敲过她师父的板栗,而且还不止一两个。你不用怕她,就按照我教你的,说她师父让你捎话,要她一定要好好抄书读书。就够了。”
说到这里,陈平安收回手,摇晃着酒壶,微笑道:“可以再加上一句,就说师父挺想念她的。”
陈平安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我还有个学生叫崔东山,如果遇到了他,觉得他脑子好像比谁都进水,更不用怕他,他敢欺负你,你就跟裴钱借一个小账本,记在上边,以后我帮你出气。然后还有个老厨子,叫朱敛,你遇到了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们说。落魄山还有很多人……算了,你到了龙泉郡,自己去认识他们好了。”
陈平安转过头,轻轻喊了一声,“周米粒。”
黑衣小姑娘正在忙着掰手指头记事情呢,听到他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