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争,争理的大小对错,要争出一个是非分明。
贤人之争,才会争自身学问的一时好与坏,笔下纸上打架而已。
儒家的繁琐规矩,就是这座浩然天下的最大护道人。
而一位位儒家圣人的画地为牢,就是天底下最束手束脚的作为。
那个在宝瓶洲南端老龙城,被亚圣亲自出手重重责罚,被百家修士视为失去吃冷猪头肉的七十二陪祀圣人之一,也曾在学问一事上,促使各洲各书院不同学脉道统的儒家门生,能够大受裨益,从而以贤人跻身君子,故而哪怕此人针对文圣老秀才那位不是弟子的弟子,如此死仇,可老秀才依旧愿意承认此人学问的不俗,看得到此人学问对当今世道的潜在功德。
逝者如是夫,不舍昼夜。
两位久别重逢的老人,聊着天底下最大的事情。
两位年轻人,在青石崖那边,却一见如故,说着鸡毛蒜皮的小事。
坐在那边假寐的年轻儒士,正是被陈对从宝瓶洲骊珠洞天带来婆娑洲的刘羡阳。
得知名为张山峰的年轻道士,与陈平安是一起游历的至交好友后,刘羡阳便十分高兴,与张山峰询问那一路的山水见闻。
一些关于宝瓶洲、大骊铁骑和骊珠洞天的内幕,刘羡阳知道,却不多,只能从山水邸报上边得知,一点一滴查找蛛丝马迹。刘羡阳在外求学,无依无靠,必须省吃俭用,因为在颍阴陈氏,所有藏书,无论如何珍稀昂贵,皆可以任由求学之人无偿翻阅,但是山水邸报却得花钱,好在刘羡阳在这边认识了几位陈氏子弟和书院儒生,如今都已是朋友,可以通过他们获知一些别洲天下事。
相较于当年小镇那个阳光开朗的高大少年。
如今的刘羡阳,变得越来越沉稳收敛,读书勤勉,治学严谨,悄悄修行一事更是片刻无松懈,越来越与醇儒陈氏的家风、山水相契合。
反观当年那个总是在外人那边沉默寡言的泥瓶巷少年,那个刘羡阳最好的那个朋友,则在追求自己心目中的心境自由,有所求且所有得。
张山峰竹筒倒豆子,说那陈平安的种种好。
对于这位趴地峰年轻道士而言,恐怕就算知道了自己其实错过了龙虎山的外姓大天师,兴许会有些遗憾,却也未必有多伤心,更多还是会觉得师父是不是傻了,就他张山峰还敢染指那天师府外姓大天师?他反正是想也不敢多想的。便是晓得了那场莫名其妙的失之交臂,张山峰都不会太过乱道心。
这可能也是张山峰最不自知的可贵之处。
甚至比他总觉得自家师父道法平平不算高,更不自知。
不过当张山峰聊到了与陈平安的两次分别,却是真的有些伤心。
张山峰摘下了身后背负的一把古剑,递给身边这位刚认识便是朋友的刘羡阳,笑容灿烂道:“这就是陈平安在青蚨坊买下的剑,剑名‘真武’。之前那颗可以变出一副甘露甲的兵家甲丸,也是欠着钱的,我欠了陈平安好些了。不过如今师父帮我在蜃泽那边与老友讨要了两瓶水丹,以后只要有机会,就可以送给陈平安,就当是偿还利息了。”
刘羡阳缓缓拔剑出鞘,有细微裂纹,锈迹斑斑。
他屈指一弹剑身,轻轻颤鸣,点了点头,说道:“很重。”
张山峰疑惑道:“这把剑不算重吧?”
刘羡阳眯眼凝视着剑身微妙起伏漾起的那份细微涟漪,能够瞧出这其中蕴含的玄机,这与刘羡阳境界高低没关系,事实上刘羡阳在一次次梦中,置身于许多荒诞不经的古战场遗址,见识过了无数把好剑,许多已经可以拔出来,许多死活都拎不起,哪怕是断剑,刘羡阳至今依旧无法亲手提起,但是刘羡阳习惯了一一记住那些剑的古篆剑名,剑鞘样式,剑气流溢出来的纹路,以及仔细感受每一把剑的剑意差异。更玄之又玄的地方,在于他一个在梦中可以无视光阴长河流逝的“外乡今人”,很多时候竟然依旧会当“昔年古人”的出剑,当场搅烂所有刘羡阳的神识念头,让他不得不退出梦中,大汗淋漓,更惨的境地,是刘羡阳会当场吐血不已,随后几天之内,都会头晕目眩。
故而对于剑。
刘羡阳早已是此道行家。
不谈修为境界,只说眼界之高,眼界之广,兴许比起许多北俱芦洲的剑仙,犹有过之。
刘羡阳轻轻收剑归鞘。
这把剑。
他从没在梦中亲眼见过。
但是那份感觉,似乎在一座最大的古战场遗址上,清晰感受过,置身其中,都会让刘羡阳步履蹒跚,只觉得天地变重了几分。
至于此剑到底是不是那把,不好说,兴许是仿造得精妙,便带了那么一点“剑意”。
张山峰重新背好那把真武古剑,再一转头,却发现那个高大年轻人,似乎很伤感。
张山峰有些疑惑,为何听闻自己家乡最要好的朋友,明明如此出息了,还是一个不改初心的好人,刘羡阳的伤感,会多于高兴?
刘羡阳双手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