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将那些礼物轻轻放在柜台后,已经摘了竹箱放在脚边,斜放行山杖,侧着身子,安安静静,耐心笑着听这位妇人念叨着家乡事。
妇人突然一拍大腿,“我家李柳这没心没肝的,你见过没?应该还没有对过眼吧,唉,陈平安,你是不知道,咱家这闺女,造了反,这不给那山上的神仙老爷,当了端茶的丫鬟,立马就忘了自家爹娘,时不时就往外跑,这不就又好久没回家了,反正真要给外边油嘴滑舌的拐骗了去,我也不心疼,就当白养了这么个闺女,只是可怜我家李槐,便要指望不上姐姐姐夫了。”
陈平安与妇人笑着说道:“李槐读书会有出息的,我知道李槐,读书不快,但是有后劲儿,最重要的是这孩子心好,随叔叔婶婶,都心善,这可不是书上读出来的。加上李姑娘如今成了山上神仙,衣食无忧,最少不用,相信将来一定可以找个说得着一家话的好人家。真不是我在这儿说客套话,柳婶婶就是有福气。咱们这些市井人家出来的,过日子,总归是往后些看,才分得出高低,今儿添个瓶瓶罐罐的,明儿攒出张八仙桌,慢慢往自家添物件,一件一样的,日子自然也就殷实了。”
妇人眉开眼笑,这后生,瞅着俊,还这么会说话,而且不是那啥花里花俏的漂亮话,都是连她都觉得在理的实在话。
再说了,能够一路那么用心护着李槐,人能差到哪里去?虽说瞧着衣装模样,这个家乡后生,不像是富贵发迹了的那种人,但是只要人老实,不是李槐姐夫的时候,都能对李槐那么好,以后成了李槐姐夫,那还不得更加掏心窝子,可劲儿帮衬李槐?
不如撮合撮合陈平安跟自家闺女?妇人一想到这茬,便开始用丈母娘看女婿的眼光,重新打量起了这个远道而来的年轻人,不错不错,把拾掇得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心细、会体谅照顾人的年轻人,真不是她对不住书院那个叫林守一的孩子,实在是妇人总觉得两人隔着这么远,大隋京城多大多热闹一地儿,怎会少了漂亮女子,林守一若是哪天变了心意,难不成还要自己闺女变成老姑娘,也没个婚嫁?李柳这丫头,随自己这娘亲,长得好看是不假,可妇人却晓得,女子生得好看真不顶事儿,一不下心就找了个负心汉,原先脸蛋儿越好看,就越糟心,心气又高,只会把小日子过得稀拉,隔个七八年,估摸着自己都不敢照镜子。
她越看越欢喜,还真不是她善变,那个早年经常给家里帮忙打杂的董水井吧,当然是老实本分的,可她一早便总觉得差了点意思,林守一呢,都说是那读书种子,她又觉得高攀不上,她可是听说了,这小子他爹,是当年督造衙门里边当差的,官儿还不小,再说了,能够搬去京城住的人家,大门槛儿,能低了去?李柳真嫁过去了,这么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傻闺女,还能不受气?将来可莫要李槐跑去串个门,都要被看门的给狗眼看人低吧?
陈平安哪里能想到这位柳婶婶在打什么算盘,见这位长辈笑着不言语了,怕冷场,他便主动拉着家常。
陈平安突然转过头,再收回视线,笑道:“婶婶,李叔叔回了。”
妇人探过身子,往大门外一瞧,还真回了,笑道:“也到了吃饭点儿,婶婶这就给你做顿家乡菜去。”
妇人站起身,习惯性大嗓门吼道:“李二!”
一个汉子立即小跑起来。
妇人埋怨道:“没见陈平安到咱家里了?回个家就走得磨蹭半天,出门跟外边地上有钱捡似的。”
李二笑着跨过门槛,“来了啊。”
陈平安已经站起身,喊了声“李叔叔”。
妇人见李二打算坐在自己位置上,怒道:“买酒去啊,是不是攒着私房钱,留着给那些狐狸精买胭脂水粉啊?”
李二闷闷道:“我兜里从来没钱的。”
妇人重重一拍柜台,“自己从抽屉里拿钱,赶紧去买两壶好酒。买过了酒,就让陈平安住那间给李槐准备的屋子,想想看有没有缺的物件,买酒那会儿,一并买齐全了。”
转头望向陈平安的时候,妇人便换了笑脸,“陈平安,到了这儿,就跟到了家一样,太客气,婶婶可要生气。”
陈平安笑道:“不跟婶婶客气,一盘冬笋炒肉,必须得有。”
妇人笑道:“有,必须有。”
李二拿了钱,与陈平安一起离开铺子。
都是街坊邻居和乡里乡亲的,又是狮子峰脚下,不用担心铺子没人看着就出事。
两人走在逐渐冷清起来的街道上,陈平安轻声问道:“李叔叔,你知不知道福禄街李希圣,就是李宝瓶的大哥,如今在北俱芦洲哪里?”
李二说道:“知道,此人先前带着一位比较古怪的伴读书童,拜访过我这边。回头与你细说。”
陈平安松了口气。
不然自己还真不好找。
李二犹豫了一下,环顾四周,最后望向某处,皱了皱眉头,然后递出一拳。
整条大街,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