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两人炼气,各有休歇时辰,不一定凑得到一起,往往是陈平安独自去往叠嶂酒铺那边。
今天宁姚明明是中断了修行,有意与陈平安同行。
陈平安也没多想。
路过那条生意远远不如自己铺子生意兴隆的大街酒肆,陈平安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楹联横批,与宁姚轻声说道:“字写得都不如我,意思更差远了,对吧?”
宁姚说道:“有家大酒楼,请了儒家圣人的一位记名弟子,是位书院君子,亲笔手书了楹联横批。”
陈平安笑道:“这就是只学去一点皮毛的拙劣生意经了,不会成事的,我敢打赌,酒楼生意不变差,那边掌柜就要烧高香了,休想酒客领情。在这边大大小小的酒家七十余家,人人卖酒,浩然天下出产的仙家酒酿百余种,想喝什么酒水都不难,可归根结底,卖的是什么?”
宁姚问道:“是什么?”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继续打量四周那些好似羞羞赧赧小娘子的楹联内容。
宁姚说道:“不说拉倒。”
陈平安赶紧说道:“当然是要那些买酒之人,饮我酒者,不是剑仙胜似剑仙,是了剑仙更胜剑仙。小铺子,粗陋酒桌板凳,偏偏无拘束,小小酒杯大天地。所以叠嶂说挣了钱,就要更换酒桌椅凳,学那大酒楼折腾得崭新鲜亮,这就万万不成。晏胖子提议他用私房钱入伙,拿出记在他名下一座生意不济的大绸缎铺子,也给我直接拒绝了,一来会坏了风水,白白折损了如今酒铺的独有风采,再者,咱们这座城池不算小了,数万人,算他半数的女子,会卖不出绫罗绸缎?所以我打算与晏胖子说道说道,别继续添钱入伙我们店铺,我们出钱入伙他的绸缎铺子。在这里,真正愿意掏钱的,除了喜欢饮酒的剑修,就是最喜欢为悦己者容的女子了。绸缎铺子的新楹联,我都打好腹稿了……”
宁姚缓缓道:“阿良说过,男子练剑,可以仅凭天赋,就成为剑仙,可想要成为他这样善解人意的好男人,不受过女子言语如飞剑戳心的情伤,不挨过女子远去不回头的情苦,不喝过千百斤的魂牵梦萦酒,万万别想。”
陈平安转头望向宁姚,眨了眨眼睛,“说的对啊,过去十年,心心念念人,隔在远远乡,仙人飞剑也难及,唯有练拳饮酒解忧。”
下一刻,陈平安蓦然惊慌失措起来。
宁姚的脸色,有些没有任何掩饰的黯然。
那一双眼眸,欲语还休。她不善言辞,便从来不说。因为她从来不知如何说情话。
以前那个练拳一百万才走到倒悬山的草鞋少年,也如他一般言辞笨拙,所以她不会觉得有什么,好像就该那样,你不言我不语,便知道了。
陈平安伸出一根大拇指,轻轻抹过宁姚的眉毛,轻声道:“不要不开心,要愁眉舒展。”
宁姚说道:“我就是不开心。”
陈平安一个弯腰,抱起宁姚开始奔跑。
宁姚不知所措。
陈平安抱着她,一路跑到了叠嶂酒铺那边,酒桌上和蹲在一旁的大大小小剑修几十人,一个个目瞪口呆。
其中还有不少妙龄女子,多是慕名而来的大家闺女。见此场景,也没什么,反而一个个眼神熠熠生辉,更有胆大的女子,豪饮一口酒水,吹口哨那叫一个娴熟。
陈平安将宁姚放下,大手一挥,“还没结账的酒水,一律打九折!”
然后陈平安又补充道:“二掌柜说话未必管用,以叠嶂大掌柜的意思作准。”
酒客们齐刷刷望向叠嶂,叠嶂笑着点头,“那就九折。”
顿时响起喝彩声。
他娘的能够从这个二掌柜这边省下点酒水钱,真是不容易。
陈平安拎了根小板凳,又要去街巷拐角处那边当说书先生了,望向宁姚,宁姚点点头。
叠嶂来到宁姚身边,轻声问道:“今儿怎么了?陈平安以前也不这样啊。我看他这架势,再过几天,就要去街上敲锣打鼓了。”
宁姚斜瞥了眼远处一桌叽叽喳喳的莺莺燕燕,笑了笑,没说话。
叠嶂忍住笑,在宁姚这边,她偷偷提过一嘴,铺子这边如今经常会有女子来喝酒,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是奔着那个声名在外的二掌柜来的。有两个没羞没臊的,不但买了酒,还在酒铺墙壁的无事牌那边,刻了名字,写了话语在背后,叠嶂如果不是铺子掌柜,都要忍不住将无事牌摘下,宁姚先前那次,去翻开了那两块无事牌,看过一眼,便又默默翻回去。
陈平安坐在小板凳上,很快就围了一大帮的孩子。
依旧是说了个上次没说完的山水神怪故事,断在关键处,笑眯眯撂了一句且听下回分解。
身边全是抱怨声。
那个比郭竹酒还要更早想要跟陈平安学拳的屁大孩子,就蹲在陈平安脚边,从陶罐里摸出一颗铜钱,“陈平安,你接着说,有赏钱。不够的话,我可以加钱。”
陈平安伸手推开孩子的脑袋,“一边凉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