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着今川家的人去把孩子都接起来吧,只能接不高过马腹的。”武田晴信又补上一句。
“好。”今川义元放下了碗筷,让早坂奈央吉良玮成和田沈健太郎他们去传令。
“那如果你这幅菩萨心肠,我到后面每遇到一座城就要屠城,你还能每座城都用半成海盐来换不成?”武田晴信笑着挖苦了一句。
“人总是会去回避那些无法接受的事情。”今川义元引用了武田晴信刚才的话,“希望虎千代别把我逼到无法接受的地步啊。”
“屠城是很正常的事情,真的,五郎你只是第一次见,有些难受罢了。每年,估计都得有上百座城被屠灭吧,只是上原城碰巧人多了点,场面壮观些罢了。”武田晴信顿了顿,随后半开玩笑地问道,“你不会因为这个和我们破盟吧?”
“不会,我不是幼稚的雏儿,没办法为了信浓一城素不相识的百姓的性命去破弃自家的重要同盟。说句难听的,我这个伪君子做不到烂好人那样。”今川义元摇了摇头,目光却变得有些无力:
“但我希望会有这样的烂好人,希望未来的今川家可以由他来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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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川义元带着今川家的武士开入坑地内,武田家的武士则纷纷让开了道路。坑中等死的百姓们看到地上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都涌起了死里逃生的希望,一个个感恩戴德地向今川军欢呼。今川义元看着百姓们脸颊上那仿佛从绝望中迸发出的喜悦,却不得不亲手将其浇灭。
“我只能带走不高过马腹的孩子。”
今川义元走到了刚才那个拼命托举着襁褓的妇女面前,悲哀地沉声道。
大坑内瞬间一片死寂,仿佛一把剪刀硬生生地将刚才的欢呼和喜悦剪断了一样。百姓们脸上的喜悦先是定格,随后逐渐凝固,再缓缓褪去,最后涌起的只是无尽的悲凉和痛楚。近千双眼眸仿佛都失去了色彩,空洞黝黑地令人恐怖。亲眼目睹那大喜大悲的失落和随即而来的绝望——简直是对旁观者最惨无人道的酷刑。
今川义元的心痛得厉害,以至于他不得不开始幻想来逃避内心的愧疚。他幻想自己是一个正义善良的英雄。不管什么家族利益不管什么大局取舍,在看到这么多受苦受难的无辜百姓时,就是孤注一掷不顾一切地要把他们救出来,就是要制止武田家的屠城。如果武田晴信反对的话,自己甚至会率领今川军当场破盟和他死战一场,也要救走这些百姓。
然而这样的自己终究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现实里这样纯粹的烂好人是不可能活下来的,只会早早被乱世淘汰。剩下的,只有一个个因为残酷现实而不得不将善良束之高阁以求苟活的普通人,和少数能够肆无忌惮地践踏良心从而所向无敌的恶人——当然,恶人们成功后就会被供奉进神社里,被世人当做神明权现一样来参拜。他们的污点会被精心擦拭干净,百余年后便为人所忘却,留下的只是一个个光彩亮丽的乱世英杰的形象——没有人记得他们杀了多少人,反正死人是没有办法开口说话的。而真正如同史家为恶人们塑造的仁爱形象那样的好人,早就在乱世里死绝了。
“谢谢武士老爷。”
面前那妇女的声音打断了今川义元的思绪。
她将孩子举过头顶,送到了今川义元手中。今川义元弯腰抱起襁褓后,那妇女便虔诚地双手合十,向今川义元跪拜下去。
“谢谢老爷!”
“谢谢大人!”
“谢谢大人救走俺家娃儿!”
“您真是活佛转世!”
越来越多的人送上了自己的孩子,接受了自己死亡的命运,把生的机会和一切的思念眷恋寄托在孩子们身上。孩子们扒着坑沿不愿离去,嚎哭着与父母告别,但那些父母们却已经不再哭泣,只是不住地向今川义元道谢。
当死亡绝望地来临之际,人类会呈现出怎样的颜色?今川义元总算是略知一二了。
带着孩子们离开了坑地,武田家的武士重新补上了位置。他们扬起铲子,将大堆大堆的黄土扑向人群,溅起无数烟尘。今川义元亲眼看着刚才那个送上孩子的母亲,逐渐被黄土覆盖,直到最后绝望中伸出的手不再挣扎。当烟尘终于消散时,悲鸣也终止了,剩下的只是微微隆起的荒地,消失的也只是几千个微不足道的生命。
到底死了多少人?今川义元没有去数。5000还是6000,都不重要了,反正只是一个数字而已,漫长历史里一个微乎其微的数字。在后世的史书里,它只会轻飘飘地成为一页上的几行墨迹,作为对武田晴信的暴行略表不满的谴责。如果武田晴信最终统一了天下,那这行墨迹甚至都可能没有。
可这微不足道的一滴墨水,落到一个人头上,就是将人卷入无尽深渊的惊涛骇浪。
如果他落到了自己头上呢?如果刚才的坑里站的是银杏,是太原雪斋,是五郎他们,或者是我自己那心情该是何等绝望。
今川义元仅仅想想就愈发难熬,也愈发渴望着刚才幻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