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良玮成听到这话后笑出了声,对着一旁的田沈健太郎吹起了口哨。
“那小人就不多等了。看起来这官道也不知何时才会通,先打道回府了。”客商向今川义元深深一礼,随后就带着随从们下山了。今川义元告别之后,也一路回了善德寺里,看看富士信忠准备的如何。
他不知道,那一行客商却是绕到了十几里外的山后——那里,满是打着北条鳞纹靠旗的伏兵。
“父亲,您去哪里了?”北条氏康看到北条氏纲带着人回来后,有些不满地迎了上来,“找了半天都没看到人。”
“今川军不会进兵了,撤伏吧,去三增峠等着武田军吧。”北条氏纲重重地咳嗽了两声,也不再掩饰脸上的病态。他一边把身上背着的行礼交给了随从,一边嘱咐道,“河东地区不用留兵了,伊豆也是。全部调回去,提防扇谷上杉家。”
“啊?老爹您怕不是老糊涂了?”北条氏康哑然失笑,“让您按时吃饭嘛,这不吃,饿得脑子都不转了。”
“我没有在说笑。”北条氏纲却只是摇头,朝着部众们招了招手,再次重申了他的命令。
“为啥?”北条氏康见北条氏纲如此郑重,也是严肃了下来。
“那眉眼像极了他父亲,但为人处世却是完全不同的人啊。伐人之丧,于礼不合,没想到这世上真会有谦谦君子?”北条氏纲开口,却说着北条氏康听不懂的话,自己则转身向营寨外走去。
“老爹觉得我那小舅子义元察觉到您是诈死的?也察觉到这里有伏兵?所以不进军了?”北条氏康跟着北条氏纲的步伐,不解地追问道。
“没有,他就是单纯不想趁人之危。因为我的父亲当年在他的祖父阵亡后,曾雪中送炭,帮了他父亲一把。现在轮到我‘死了’,他不愿恩将仇报。作为今川修理的儿子,他想还当年那次的人情。”北条氏纲说着说着,嘴角竟浮现起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世上不会有这等白痴的,老爹。”北条氏康再次大笑起来,“真要是这样,灭掉今川家不是弹指间的事情?”
“你觉得他是白痴?”
北条氏纲却是骤然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北条氏康,眼眸里的凝重是北条氏康此生都未见过的。
“父亲何意?”北条氏康结结巴巴地问道。
“人性本恶。而这世道,谁更恶劣,谁就能赢。有些人骨子里不够坏,早晚是身死族灭。有些人随波逐流,虽然也做坏事,却是不够狠心,一辈子庸庸碌碌,而少数人天生就是恶棍,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的恶意,就可以称霸一方。但有的人不一样,他们在大恶的世道里逆行而上,克己复礼,以常人难以想象的精神力压制心底的一切恶意。该是怎样强大的修为,才能让一个武士在乱世成为君子呢?”
“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朝一日,他不再用这精神力去压制恶意,反倒是助纣为虐,会怎么样?他压抑了大半生,爆发而出的恶意会是寻常人等难以招架、更难以想象的。所以啊,还是希望这样的君子永远是君子才好。”
北条氏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北条氏纲把双手背在背后,沉默良久,看着飞向小田原城的鸟群,看着飘向小田原城的云彩,终是长叹了一口气道:
“之前假死时,我不是留下了‘五条训诫’给你们?现在不用了,留一条就够了。”
“千万别把那个君子逼成恶人,别把他心底的厉鬼从地狱里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