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是怕水位无法航船?”濑名氏俊转念一想后,就自以为理解了船夫们犹豫的原因:“放心,鸭川的水位如今已经可以航船了,就算有船只损耗,我们也会足额赔偿给你们。”
“这位大人说笑了,鸭川水位,我们讨海人心里自有计较,又怎需要你们提醒?”船夫们身后响起了另一个温文尔雅的嗓音,这谈吐和修辞,一看就也是家教甚严的武士出身,根本不可能是寻常船夫水手。
今川家的忍者们见状一下子都警惕起来,将手按向武器。然而,从船夫们身后走出的那个说话人,却也只是一身普通的船夫打扮,皮肤晒得黝黑,衣着也朴素至极,额上绑着一根船夫们惯用的发带。
“敢问阁下是?”濑名氏俊将手摁在了武士刀的刀柄上,低声询问道。
“安宅冬康。”那人报上名号,向濑名氏俊作了一揖,“我没什么别的本事,只是常年在水边、海上厮混。哪怕是刚到一地几日,靠鼻子闻,也能把它的水文嗅个七七八八,就不劳烦大人您提醒了。您们知道丰水期的鸭川可以航船,我们自然也知道。您们打算从鸭川上乘船奇袭,我们自然也料到了。”
话音刚落,那些看着和善的船夫们便纷纷从甲板下摸出砍刀,在安宅冬康身后严阵以待。
“这些船夫都是安宅殿下您一早安排的?故意等着我们今川家来收买的?”豆大的汗珠从濑名氏俊的额头沁出,声音都不禁颤抖起来。
“正是。”安宅冬康礼罢后也退了半步,从手下手里接过自己的武士刀,“这近畿,到处都是濑户的讨海人在做些水路生意,博个营生。对你们这些外乡人而言,又怎么能听出他们的口音是不是来自淡路岛十八家呢?雪斋大师没有亲自前来的话,你们必然是要出差错的。而现在雪斋大师不在,你们又该如何是好呢?”
“请吧。”安宅冬康摆好架势后,重重一踏甲板,率众在摇晃的船只上冲向立足微微的今川军们,“领教下安宅家的水战技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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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四年(1546)年3月30日午时二刻,本能寺以南。
“狼烟已经点燃小半个时辰,为什么鸭川的船只还没到?”
天野景德一面瞭望着一片寂静的鸭川上游,一面留心着打得不可开交的本能寺:“这样拖下去,哪里还有援军能去救雪斋大师脱困?我们是奇袭作战,被拖住可就完蛋了。难道真的要走最后这一招吗?雪斋大师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拜托那位大人……”
就在天野景德紧张地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手下的忍者们已经将一个容貌俊朗的青年带到了他面前。这人没有将头发剃成月代头,反而是留了刘海,举止谈吐也不似武士——一看便是宫中人士。
“肩膀上有乌鸦,您就是今川家的天野大人?”青年开口确认道。
“是。”天野景德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您就是熟知京都地下密道,先前两次相助了我家家督殿下的京都人士?”
“正是我。”那个青年伸出手,以有些古怪的礼仪和天野景德握手打了个招呼,随后感叹道:“真没想到,雪斋大师和今川家竟会被逼到如此境地,以至于不得不又依靠我这条线。三好四兄弟各个是人杰,雪斋大师以一人之力,双拳难敌四手啊……”
“是。”天野景德略感惭愧地低下了头,“还请根据事先的约定,由您带我们走地道,直通皇宫御苑内,搭救雪斋大师。”
“请跟我来。”青年也不拖沓,引着天野景德便走,随后长叹了口气道:“现在皇宫附近人多眼杂,我本不想出手的……太容易暴露了。奈何局势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也没办法了。但凡你们顺利一点,我都不会轻举妄动。”
“实在是添麻烦了。”天野景德赔了个不是,“还请麻烦您快些,十万火急。”
然而,青年却骤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天野景德和忍者们都是一愣。
“有老鼠。”青年撇了撇嘴,眉毛瞬间皱紧,“刚才我悄悄溜出皇宫时,便一直觉得有人跟着,还以为是错觉,没想到他追到这里。”
“出来。”青年抬手一指,沉声大喝道:“别藏着了。”
“哈哈,果然还是被发现了?”一声大笑过后,就只见一个武士带着一众三好家的忍者,从本能寺西南的街区里拐出,挡住了一行人前往密道入口的路,面目阴沉地对青年威胁道:
“先前木泽长政之乱,我们就怀疑皇宫里有人和今川家私通款曲,给你们行了不少方便,才让你们把木泽长政刷得团团转。所以我一直盯在皇宫里,到了这危急时刻,果真有人悄悄溜出来给今川家报信啊。是不是要引着这些人走什么密道,到皇宫里救人啊?这位公子殿下,可不应该啊。皇家不是一向不干预武士纷争吗?若是不置身事外,那可也躲不掉事后的清算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