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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仙湖,潜水深度突破三十米。
顾天云贴着湖底缓缓潜行,湖水仿佛母体黏稠透亮的羊水紧紧包围他,有种熟悉而强烈的回归感。
一个黑影耸立在他眼前。
那是一块覆满青苔的巨大石碑,倾斜在湖底坍塌的古城废墟中沉睡不语,清澈湖水像一层神秘的面纱掩盖着这片古文明遗迹。石碑在湖底静默注视着他,没有碑刻文字的表述,但一种莫名的神灵力量传递过来,让他震撼。
石碑之后的幽蓝湖水深处,宁茹的身影渐渐浮现出来,在水中轻轻荡漾。她的婚纱白裙长摆徐徐展开,摇曳波动在古城废墟的深水之中,恍如一朵皎洁的睡莲,盛开在他的世界。
古城怎么坍塌的?何时陷落在湖水下?这里曾经繁衍生息着怎样的古人?是否埋葬着无名建筑者的尸骸……顾天云隔着潜水手套拭去石碑上的青苔淤泥,试图寻找时光存在的痕迹。以前他做过同样的动作,那时宁茹还活着,她和他潜到这湖水深处,以石碑为证誓婚。
往昔恍惚重现。
湖水下古城废墟的幽暗身影神圣不可侵犯。宁茹那长长的裙裾在坍塌的石阶后一闪而没,仿佛一枚消失在水流中的细小贝壳。顾天云追寻着爱人,穿过坍塌大半的门廊,踩水往前游动。光线蓦黯,唯有几道粼粼光束透过废墟的石块间隙照射下来,湖光微动,他在水底的感觉仿佛飘在半空中的云端。
幽暗深处涌出无数的人影,熙熙攘攘走在古城的石阶,走上通往祭祀塔的朝圣之路。
宁茹的声音荡漾在他耳畔。
她说:在远古时期,人们总是把祭祀场所作为社会的中心,视为精神寄托,神灵的归宿地。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聚会于此,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祭奠神灵,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收,灵魂不泯不灭。古人相信灵魂永生,生前所有的一切在另一个世界里也同样拥有。他们死后追寻祖先那不灭的灵魂的所在地,让自己的灵魂也得到永生。
聆听着她轻柔的话语,顾天云想象着,这座大祭塔的原样在他脑海中构建起来,清晰而鲜活。
湖底深水处这座曾经气象宏伟的建筑物通体散发出古人类文明的光芒,孕含着无数未知的精神珍宝。他沿着石阶往上浮潜,寻找爱人往昔的足迹……转过石阶,在祭塔的幽暗处,宁茹浮在水中静谧等着他,宛如洛神踏波飘然,圣洁恬静。
顾天云关闭潜水灯的照射,小心翼翼地向她游去,生怕惊醒这个美梦。
这一刻,美丽的她在深水下的神圣之地,穿一袭圣洁的婚纱裙,眼眸灼灼溢满爱意,等着他为她带上婚戒。
湖水蓦然振荡,越来越强烈。
这个美好的场景即将破碎。顾天云快速游动,想要赶在宁茹消失前拉住她,那怕是只碰到她的指尖,一缕长发。水波激荡,光影忽明忽暗,她的颜容在水中晃动。顾天云迸发出绝望。深水下失去光线,他看不清前方,被越来越浓重的黑暗包围,像要把他拖拽到无尽的深渊。宁茹就在咫尺之间,但他的手臂沉重,用尽力气都难于再游动一下。每次都是这样,在他快要拉住她的最后一刻,他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再也不能牵她的手,再也不能拥抱她。
仿佛看尽顾天云的灵魂,她在心灵深处与他告别:“我知道,你无时无刻都在想我,希望再见到我,但不能了……天云,你好好生活,照顾女儿,等她长大,告诉她,说妈妈想她……”
他拼尽全力游动,试图抓到点什么。
“爱你……” 宁茹消失,彻底消失了。
顾天云激烈挣扎起来,没法协调自己的动作。呼吸器脱落,加压氧气大量泄露,猛烈蹿出一连串气泡。最后一刻,他只能扯掉负重铅块浮上水面。
阳光刺眼。
他浮在湖面上咳嗽吐出呛入肺管的水,脱下潜水手套抹了把脸,但泪水仍然模糊了他的视线。昨日再也无法重现,一切归于尘埃。他仰头漂浮在水面上,直到烈日晒干脸庞,心底沧桑如水下那块覆满青苔的残石。
良久。他拉出哨子吹动,发出一长一短尖锐的哨音,破开湖上微风远远传递出去。
一艘橡皮艇从远至近划过来。
于鹏猫腰坐在艇上,手握碳素钢划桨的手臂肌肉疙瘩凸起。于鹏是他的潜水长,标准的铁爷们,有着十七年的潜水经历。橡皮艇靠近。于鹏接过顾天云递来的气瓶,皱眉说:“我被湖管局的人截了。那帮家伙咬定我们超出潜水作业区域,查许可证,又叨念了一通操蛋的湖管规定。听得爷心烦闷燥。”
“你没揍人吧?”顾天云除去潜水装备,扒着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橡皮艇边缘翻上艇,平躺下来,只觉浑身酸麻无力。为保护水下古城遗址,这片湖域被定为禁止潜水区域,他这次违反了湖管局的规定。
“今天钓了条大青鱼,心情好,爷懒得抽人。”于鹏叼上一支烟,“再呱嘈,看老子不扒了他们的狗皮,打他娘的脸上像考古发掘现场。”
“我们撤了。”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