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高准先问候,没什么表情,他有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女人一样的大眼睛,嘴唇窄小,下颌紧贴着衬衫领,全身有一种绷紧的动态。
“你好。”方炽笑了,这是他的职业病,和来访者建立关系:“高先生,请坐。”
诊室中间有两张摆成斜对角的黑椅子,他从办公桌后绕出去,走到第三步时注意到高准的表情——他盯着即将关上的门,用一种近乎惊恐的神色。
“高先生?”方炽试探。
高准明显吓了一跳,受惊般后退一步,就是这一步,让方炽笃定了他有问题。
“高先生,请坐。”方炽拿着笔和本子率先坐下,变得兴趣盎然起来,他可怜地看着高准,看他勉强坐下,把复古款牛皮包斜搭在椅子腿上:“是第一次接受心理咨询吗?”
门咔哒一声关死,高准吞了口唾沫,没回答。他喷了香水,是一种很好闻的味道,方炽从近处端详他,品味好,有教养,至少看起来无懈可击:“高先生,第一次见面,我们随便聊聊,你不要有负担。”
“好。”高准答得很温和,轻轻把目光投向方炽,短暂接触后迅速移开了。
“高先生你做什么工作?”
“我做艺术品投资的。”
“具体做什么呢?”
“十个经纬度以内的艺术品和设计产品我有定价权。”
“你大学是学艺术的?”
“艺术品管理,画过版画。”
说到工作和学习经历,高准似乎放松了点,因为那是他成功的领域,但方炽敏锐地察觉到,他一直在意着那扇门,偷偷地,用余光打量。幽闭恐惧?他在本子上记下。
“你和林林是男女朋友?”
高准愣了一下,神态倒很正常:“她是我未婚妻。”
“未婚妻”三个字让方炽很不痛快,他点了点头,高准显然不知道他和左林林的关系,她没有告诉他:“她让你来找我,你没有一点抵触?”他违心地笑起来,带着一种硬朗的潇洒:“一般人都不喜欢看心理医生的。”
高准并没被他的情绪感染,右手食指蹭了蹭鼻头:“她很关心我,她说你们是朋友,我想来认识一下也好。”
有些人犹豫时会做这个动作,方炽像个观察暗恋对象的高中生一样,仔细观察他,他知道他说了谎:“她说你有失眠的情况。”
出乎他意料的,高准换了一种口气,有些凌厉、有些挑衅地:“方医生从来不失眠?”
这是防御状态,方炽笑起来:“当然有睡不着的时候,我一般会听听歌,或者看电视,你呢?”
高准的脸僵住了,薄嘴唇动了动,尖而窄的红舌头伸出来舔了下嘴角:“我……会喝点酒,做我这行的不能熬夜。”
“哦,”方炽故意把声音拉长:“那你试过安眠药吗?”
他不看高准,但能感觉到高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空气凝滞住,像场无声的角力,方炽是不怕的,他最善于利用这种沉默,高准则手足无措了,漂亮的大眼睛左右闪避一阵,终于屈服在压力之下,他深深喘口气,合上眼睫再睁开:“有水吗?”
方炽放下纸笔,起身去给他倒水,饮水机开关按下的一刹那,高准在背后淡淡地说:“我试过。”
方炽立刻抓住机会:“多久了?”
他把水递给他,高准握住杯子,并没喝:“一个月吧。”
他的神情怎么形容呢,恐惧、孤单、失魂落魄,方炽肯定是见过这种神情的,但一时半刻想不起来:“吃了感觉好吗?”
“……不好。”高准渐渐放松,腰身往后贴上椅背,这是个信号,让方炽知道可以更进一步,他放缓语调,带着点诱哄的意味,慢慢靠近:“如果不吃,会怎么样?”
高准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会做恶梦。”
“什么样的噩梦?”
“总是那个梦,我……”
他想说“我一个人走下停车场”,但话到嘴边打住了,为了阻止这些话出口,他甚至捂住嘴巴,方炽亲眼看着冷汗顺着他光洁的额头流下来——他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为了左林林,方炽本该更狠地刺激他,但他没有,而是伸出手,要撑住那单薄的肩膀,高准并不给他机会,他像个神经质发作的女人,泼洒了杯子里的水,只为了躲避他突然伸过来的手。
场面很尴尬,方炽想苦笑,但控制住了:“没关系。”
“对、对不起……对不起……”高准一再重复,方炽不经意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眼角居然湿了。
“你害怕?”他问。
高准立刻否认:“不不,只是……你离我太近了。”
方炽想了想,站起来:“我们试试。”
“试什么?”
“试试你能接受的安全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