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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亚热带正午的阳光,简直可以把人烤得像头乳猪。
临海的城市,太阳照射在海平面的光,和高楼大厦玻璃膜墙的光一样强。风从遥远的太平洋吹来,经南海进城以后,又在每幢高楼之间穿行。热热的,咸咸的,腥腥的,游荡在伶仃洋上,便是这移民城市的空气。
二十多年前,这儿还是一条小渔村。填海后的马路,试过有汽车走过,被蚝壳扎坏了轮胎。铺上水泥以后就好多了,奔驰驶过来,宝马开过去,渔村就慢慢演变成为南海边最繁闹的一座城池,名叫海城。来海城里的都是些什么人?首先是生意人,然后是投机者,接着五湖四海的农民工砌墙架桥来了,然后唱歌演戏舞长袖耍大刀的也来了,最后写赞美诗的酒客和卖普洱的茶客也来了。而碎步游走在不同阶段中的,有华丽转身的美女,也有不同身段的流莺。她们以青春作佐料,在酒桌和床第间替商贾骚客填满了白驹过隙的岁月。因为人人无根,口音混杂,难辨东西,不问出处,不搞歧视就成了海城倨傲中国独一无二的城市气质。于是它也像美丽的芭堤雅吸岛引人妖一样,早在20世纪就云集了大批江湖人士和刑满释放人员。然而,怎么说,海城都只是良莠不齐,比起当年澳洲和美洲的第一批居民人文素质好多啦。那些都是在押囚徒和流放者,他们的数量甚至比新大陆的土著和红蟹还多呢。
海城诱人,不仅是因为它大片的红树林和东部海岸线如何壮美,不仅是因为它的深水港吐纳如何方便,而是因为它与曾经的殖民地海岛一河之隔。断断续续的海岸线与警卫森严的边境线是这儿独一无二的风景。口岸的特殊性造就了关贸的繁荣,它也肩挑着无需也无法言传的关乎政治也将写进历史的使命。所以,这儿的每一颗负离子都不太透明,只有视线朦胧才会产生无穷的想象。而这儿的海洋,也是江海交界,黄的淡水与蓝的咸水都乘势奔涌而来,此消彼长而去,所以这一水域的鱼群,是跟人一样的活跃。
这个地方,就是方原认定的未来栖身之所。
在滨海大道,方原的白衬衣开始渗汗。他有点犹豫,最后还是动手松了领带。那个像鸡蛋一样光滑的硅谷蓝领结,在出门前足足花了他十五分钟。
领口松了,方原还是心浮气躁。
一辆红色的奋力驶来,在车站边等了会儿,见他没有举手之意,便又像2分钟前走过的那辆一样,悻悻离开。
隔着玻璃,方原也能感到车里的空调很冷;同样,他也能看见司机嘴里骂骂咧咧,设计对白是:“帅哥,不坐出租车,拜托就别穿成这样啦……”
瞧那嘴巴,像条大金鱼似的一张一合。方原看看脚旁的马路边上,正好有一块比拳头还大的石头,他有点想捡起来,用力飞出去,然后看着车厢后的挡风玻璃砰地粉碎。
他不介意跟人打架。因为打架一直是他的强项。可是现在……算了。
大巴终于来了,他松掉鼓在肺里的气,拎着皮包跳了上去,把预先准备好的3个一元硬币,当当当地,老老实实,一个不少喂进自动收银箱的大嘴。
方原刚刚刮过胡子,他表情冷漠,腮帮发青,帅气的脸更显性感。没有人知道,他像夏天小麦一样颜色的皮肤是怎样晒成的,按道理从监狱出来不到半年的人,脸色依然苍白。
这就是方原与众不同的地方。他好像天生就懂得怎样从细节上粉饰自己,没钱健身,他就每周往东海岸跑,像那些在大亚湾工作的外国人,在免费浴场愣是把皮肤晒成那种特让欧洲人流口水的燕麦色。
他在狱中跟人打架受过伤的鼻梁,不是吹的,也不是整的,非但没有变型,还一如既往地坚挺,上面架着的那副灰色偏光镜,是最新一季时尚杂志和catwalk上,男模的至爱。
坐大巴就穿不起名牌,那纯粹是一种偏见。方原的衬衣和西服都是叫得出名儿的(没收赞助,不便写出)。这身行头,算是方原最后一笔投资了。
“出租爸爸”得穿这个。
让一个25岁的帅小子去当爸,的确叫人困惑。但职业需求,责无旁贷。
“出租爸爸”也可以叫“出租老公”。侧重于前者,是表示一切为了孩子。后者的叫法,容易让人误会为性工作者。女顾客的面子一旦放不下来,就不便开展工作。而且方原也是一个有底线的人,他的原则是:没有孩子的,他不接单。为失去父亲的孩子带来快乐,比为失去老公的女人带来快乐更功德无量。
其实,后面那种人配叫“出租爸爸”吗?直接叫“鸭”得了,可别砸了这新兴行业的牌子。要知道,方原极有可能就是开创这一朝阳行业的先驱。如果那样,用报纸那些糊弄人的话,他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所以他得珍惜啊。
在这一点上,方原表现得有点像专家。专家对自己的荣誉向来都爱惜如命。
后来有个记者调查过了,在方原之前,国内的确没有人提出过这个称号,也没有人把它当成一项职业去经营。这可是一个颇需要博爱之心的职业啊,虽然不是免费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