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只要一想到他,方原就为自己当日的敷衍自责。
那时真该拿出最大的耐性,多点陪陪他,了解清楚,孩子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有时半夜醒来,方原脑里马上会浮出那天在波比学校看到的情景,它已经像一幅新闻图片一样,定格在方原有各种各样内存的记忆库里,以一种刻录的格式,永远无法删除。
在开着米兰的花基旁,那一滩刚刚凝固的鲜血,好像还散发着波比的体温和气味。这些镜头经常无人点击,就自己跑出来,跃现在他的脑屏幕,方原赶紧喊自己停,停!但他不是一个剪辑师,大脑神经也不是胶卷,说剪就剪,说断就断。方原无法不让想象的空间蔓延,他一时三刻解脱不了。
接着,他还会想到娃娃,想到王靓。
她们母女俩现在都好吗?
他打过电话给烂头阳,他想知道这个鸟人跟王靓说了些什么,但烂头阳做了亏心事,死活不肯出来见他。你就当放我一马吧,我实在是走投无路啦,再不交租房东就找人砍我了,我去买彩票中不了奖,去朋友开的赌场刚下了注,就被警察扫黑,全扫掉了,好在我跑得快,阿珍又说要走人,不跟我了,我只有卖你才能挣到一点饭……
方原咬牙切齿:“你这不是挣,你是勒索!别以为你不浮头我就找不到你,这边我还是有人的,要真让我翻到你,你以为你还能在这儿混吗?”
“我也是拿我应该得的!如果不是给你面子,我早就动她了!为这单生意我前期干了多少活,总不能两手空空吧,我现在头发也没碰她,只是要了几千元解决燃眉之急,你就别跟我计较了,就当是你给我的,施舍我的,行不?”
烂头阳最后赌神誓愿地说,从今以后再也不敢靠近王靓母女,否则方原可以去找放出来的大哥收拾他。
方原揪不出他,但基本知道怎么一回事了。他知道烂头阳的弱点,跟他说到这个份上,以后断也不会再去做伤害王靓母女的事了。
其实方原出来以后,跟里面放出来的人,躲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有什么联系,他不过是想镇住烂头阳,免除王靓的后患。
他不知道王靓会以一种什么样的借口,告诉娃娃,“爸爸”去哪儿了。他相信,娃娃一定会问王靓这个问题的,一定会缠着她问个没完没了的。到时王靓实在受不了,会不会对娃娃说,你爸死啦!
一想到这个,他就胃痛,心也痛。
亲爱的娃娃,爸爸也想你,但我不配是你爸爸。
半个月来,方原像一个得了忧郁症的病人,随性起来,停了所有孩子的“服务日”。他没有去修摔坏了的手机,只是给施米路和高小姐打去电话,谎称老妈身体不舒服,要回老家一趟。
失去了波比,隔断了娃娃,现在他害怕见到小刚和宝珠。
尤其是小刚,他有一双同样忧郁和迷离的眼睛。
难道失去父爱的单亲家庭,孩子在未知的情况下,也会潜意识形成一种如影随形的孤独感?人类真奇怪。孩子怎么都那么神啊?
其间他去监狱看了陶军。
陶军看上去精神不错,他喘过了这口气,又回复自我解嘲的状态。他揶揄方原:
“我以为你死了,两个月都没来看我一次,是不是女人太多,忙不过来?”
方原随口找了个理由。“油荒呀,没看报纸吗?连续几天半夜爬起来,转了十个八个油站都加不上!好不容易买了两罐黑市的,才够我这一趟来回。来的时候,看到满街的人都在排队,把运油车都堵在城外啦。有的本来还剩下几滴底油,开开停停的,没到油站就耗光了最后一滴,都打开车门,头手放在车内,屁股翘在外面死劲推着呢,吃奶的劲都用上了,真可怜,真壮观呀……”
“靠,也太夸张了吧,不来看我也犯不着编这样的借口呀。”
方原愤怒地说:“全世界就你看不到报纸了,别说海城,整个三角洲都这样,别的地方都涨价了。等着吧,油荒一过,油价就提,这是必然规律!”
陶军摸摸后脑勺说:“我进来才多少天呀,世道就变成这样了。看来上帝对中东人不薄,敌人把他们赶到阿拉伯半岛,没想到沙漠下会生出黑油油的金子呢,真是……”
“那不等于又害他们吗,没看被小布什打得!不就为两毛钱油价吗?没汽油,路上推推车也还是小事,总比打仗死人要好。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到蒙古养马了,说不定以后城市又流行用马车,环保又节能,所有交通事故都不是问题了。”
“那让交警吃啥呀?”
“当马夫呀……”
陶军马上用手势制止他,然后兮兮地看看站在后面的狱警。
“你不是弄到自己连交警都怕吧。咱们不是开玩笑吗?”
“千万别开这种玩笑,可别害我啊,现在可是在节骨眼上……”
方原见他不好玩,就收起痞相,告诉他最近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