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真实在不晓得该以何种表情,来面对今天的事了。2
界河处,来的不至五百骑兵,而是足足来了三千成德骑兵,是鼓角喧天,旌旗蔽日,更有无数恒冀百姓被动员起来,跪在桥梁和道路两侧,焚香顶礼,口呼圣人不止,而王士真及成德诸大将、刺史,全穿着锦绣章服,毕恭毕敬地举着笏板,待到见李纯和王武俊的车马出现,无不欢欣鼓舞,顿时送来翠羽黄盖的金玉辂车,言“此乃天子所乘车”,将李纯给搀扶着登上去。
李纯手腕的伤还未痊愈,就突然遇到如此重的礼节,不由得又激动,又有些害怕。
这时车旁侧的王武俊,骑在马上,对着儿子士真和其他人挤挤眼睛,于是他人会意,都拜伏不言,王武俊便将手一挥,高呼:“天子车驾来我恒冀,遵照古礼,临幸的河流过百里者,要杀白马,沉圭璧!”3
还没等李纯说什么,界河边侧一匹白马就悲鸣声,被锋利的长剑刺中脖子而倒毙,然后和玉璧同时被沉入到滔滔的界河。1
“万岁!”在如此的欢呼声中,李纯战战兢兢地过了界河,但还没入真定府,王武俊又说天子巡狩处刑,所休息的地方都要树立起‘王舍’。于是许多成德的军卒按照老司空的想法,又遵循古礼,在真定府城东南片旷野处,将李纯的车驾给停下,接着环绕其,先是布设起一重“行马”,类似战场上抵御骑兵冲突的鹿砦,用木桩做成;而后其外,又是一重“土方”,即齐胸高的土垒;再往外,又用密密的竹木圈起一重“樊篱”。由是,行马一重,土方一重,又有樊篱一重,共三重把李纯单个人给密匝匝地围在中央,又升起一面“天子大旂”来,迎风招展,十分醒目。
李纯惊得牙齿打架,他身旁是半个心腹都没有了,又被困在这三重“王舍”中,外面全是如狼似虎的成德军士,“这王武俊不会要弑杀予?还是要胁迫予答应他什么?”
可随后王武俊却要儿子士真,从真定府内召来百岁老者,来拜谒李纯。
因礼仪规定,天子巡守游幸,每抵达处方岳,都要接见当地的百岁老人,若八九十岁的,车驾过其家门就接见,不过则不见。
李纯在王舍内,足足等了两个时辰,饿得头昏眼花,最终有两个百岁老人被军卒扶至,坐在茵席上。
“司空他到底”李纯坐在车驾中,忍受不住,可对面的两位极度衰老的老人,都低着头,满头白发,连牙都掉光了,也不知睡了还是醒了。
李纯就大声询问这两位老人,各在真定府什么地方生活,对天下事又有什么见解。
可这两位除了还知道自己叫什么名,住真定府的哪一坊外,其他一概混沌不知,连而今天下是哪个皇帝坐紫宸殿也不清楚,只有位抬起眼来,眼下是重重的眼袋,满脸的皱纹和斑点,有气无力地对李纯说:他七八岁大时,依稀还记得参加过当地使君举办的次“大酺”,那时特别热闹,桃花杏花盛开,就像朵朵云霞,柳树是青青的,他们乡里聚餐三日,使君还教他们唱歌,赞颂什么“道泰年丰”,什么“四海晏平”,其后他这辈子便再也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事,即便外界来来去去那么多战争,可他就在自己封闭的乡里,过了一年又一年,现在连自己的几个儿子都去世了,他也是无喜无悲,就这么活着。
听到这番话后,李纯默然,他只觉得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和疲惫感,当皇帝在宫闱里为所谓的荣耀和权势,腥风血雨,你死我活时,当皇帝认为自己的一言一行便能够改变整个天下人们的命运时,实则这天下的大部分平民百姓,连皇帝什么名字什么模样,都不曾关注过,而皇帝自认为的雄才大略,也不曾给过百姓生活带来什么真的改善:秦朝的明月和关隘,到了汉朝还是那月那关隘,到了隋唐亦是如此,只是在庙堂里叫嚣分肥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而已。1
他,曾也是这片国土的主人,现在却真的是孑然独夫,且到处流窜,连农夫都不如,可以说没有立锥之地。
当两位老者被请下后,夕阳西沉,月出东山,李纯怔怔地低着头,在这片月光中备受煎熬,百无聊赖。
待到处处篝火燃起,王武俊、王士真、薛昌朝、赵万敌、王庭凑、王悦,这群人不是王氏的族人,便是姻亲,终于入了“王舍”,鱼贯拜谒在李纯面前。
王武俊手里还奉着个信件。
“司空,这封信从何而来?”
“是犬子士平的,雕黄岭之战卢从史的昭义军全部覆灭,士平和义阳公主重归高岳手,所以被高岳逼迫,写下这信,企图劝降我成德军,这才刚刚送到军府里来,可说是墨迹未干。”王武俊说完,吹着胡须,将士平的劝降信当着李纯的面,撕得粉碎,然后哭起来对李纯顿首:“士平这儿子,老夫不要啦,就当没生过!昭义军卢从史蠢不知兵,先前又埋伏火铳,妄图对圣主不利,才有而今的下场,幸亏我当时眼疾手快,早就看出卢从史的狼子野心,及时救出陛下,来到众志成城的真定府。我成德马壮兵锐,上下齐心,老臣又重归来执掌旌节,势必要和高贼一决生死,绝不负河朔燕南野战无双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