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忠身为卢龙军的都押衙,执掌牙军十多年,征战沙场,智勇双全,可此刻他却看着莫州城外营帐里,两三百伤兵惨呼着,躺在染满鲜血的干草上,有的是被箭矢射中的,有的则是被炮丸给击伤的,躯体残缺,创伤累累,但却根本得不到任何有效的医治,这里唯一富余的只有水,七成的人将会在今晚死去,待到明日剩下的又会有七成死掉,幸存者全靠硬挺和运气。
“使君说得对,现在天下局势,再打下去还有什么意义?”谭忠也喃喃说了句。
夕阳缓缓而下,两位将军站在城池敌台上,看着被染得满是金黄和嫣红色的沼泽和芦苇荡,此刻刘澭的心中对中原政权的芥蒂并未完全消除,他叹气对谭忠说:“其实,虽然我们幽州与王武俊、田季安并为河朔重镇,但朝廷看待我们的态度,却和其余两家不同,王武俊子士平尚义阳公主,田季安父田绪尚嘉诚公主,就算义武军张孝忠子茂宗,也尚义章公主,只有我们幽州,因出了安禄山、史思明辈,其后又有朱滔反乱,加上地处极北偏远地,幽燕的军民不识朝廷宪章,而朝堂也目我等如同乌桓鲜卑,视同他者异族。这种隔阂,便是幽州和中土间的鸿沟啊!又谈何公主降嫁呢?故而就算我心存归顺之志,假若宰堂军入蓟城后不恤我等,酿成变乱,怕是此后腥风血雨仍旧持续不断,确实心里满是惴惴不安。”
谭忠沉默会儿,“若是战,除去消耗士卒的性命外,别无所得;可若是降,我们燕蓟之士,和朝廷间又做不到推心置腹。当真是难。”
接下来谭忠连说了三下“难”字,摇着头。
就在二人迟疑不决时,一名卢龙军驱使官走上来,禀告说:“有客想见使君。”
“哪里来的?”刘澭发问。
驱使官看看谭忠,不言语。
“谭押衙不是旁人,说。”
“自瀛洲河间来,且是朱太尉泚的孙儿,朱克融。”1
听到这个名字,谭忠立即就抱拳准备要避让,孰料刘澭却一把将其胳膊死死扶住,沉声说你我间还有什么猜忌,我的客,必定也是谭押衙的客!3
谭忠无奈,便只好和刘澭一道,在帐幕内秘密接待了朱克融。
年轻的朱克融进来后毫无含糊,行礼后就直接将“击贼笏”给取出来,然后谭忠、刘澭看到此无不落泪,便说太尉一生忠忱,是司徒(朱滔)耽误了他的名节。3
“诸位无需忧虑,幽州自安禄山作乱起,脱离国家几近六十载,现在一朝便又要回归,此乃天命,岂是人事所能抵挡?”朱克融说完,就递送上了高岳的文牒,其上有鲜明的“当国执政”的字印,刘澭、谭忠接过来,细细阅读后,互相间做了下眼神交流,然后就和朱克融一起坐下来,商议道:
“南衙方面,就交给我吧!”刘澭如是说。
“那北衙就让我去做。”谭忠捻着胡须道。
原来,在唐朝幽州节度使和卢龙节度使原本是分离的,是两套军政系统,卢龙本是一个军镇,是隶属于平卢节度使的,不过安史之乱后平卢军放弃了营州、平州,渡海至淄青,由是唐廷其后保留平卢军的军号,但节镇地是却改为淄州、青州、兖州等地(平卢节度使通常兼青州刺史);而卢龙军则升格为节度使,和幽州节度使(即范阳节度使)合并,通常为兼任,全称为“幽州卢龙节度使支度营田观察、押奚契丹两蕃、经略卢龙军使、幽州大都督府长史”,属藩镇历史上罕见的“一节两镇”,慢慢地幽州和卢龙即合而为一,对等起来,“幽,卢龙也”的说法便是如此。
不过在蓟县城郭里,前身为范阳的幽州节度使有个军府衙署,而卢龙军同样也有个的军府衙署,前者叫南衙,后者叫北衙,按照所统军伍划分的话,前者掌握幽燕牙军及涿、幽、莫、瀛等南线的镇戍部队,重点是防范成德或朝廷方的河东;而后者则掌握北线各州(自西而东依次为妫、檀、蓟、营、平)的“土团”,即幽燕土著子弟组成的防卫队伍,重点是抵御契丹、奚、靺鞨等对塞内的抄掠。
刘澭身为莫州刺史,自然在南衙内极有发言权,
至于谭忠,既然是牙军的都押衙,对南衙和北衙里都十分熟稔。
“极好,高辅师交待,一旦幽燕光复,那么原来军镇在南线的队伍便可裁撤掉,因为大家都是一家人了,没必要互相提防,重点便可北移,专力保守边塞。”朱克融交底。
当然在高岳信牒中,对幽燕的处分,也足以让刘澭、谭忠满意认可,于是他们纷纷点头。
“对节下,应当争取为上。”谭忠表示,对刘济也要拉拢。
朱克融说这是自然,这也是高辅师一再叮嘱的,便请谭押衙先归蓟县,劝诫燕帅为好。
次日,谭忠决定事不宜迟,便领三百骑直往北而走。
他带出来的两万兵马,则全都留在莫州,归刘澭统摄。
莫州往北,一百二十里至涿州,而后再走一百二十里,即至幽州蓟县,快马加鞭,不过两三日的路程。
南衙中堂里,刚刚就任太师的刘济,在得知高岳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