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殷切地将其放在郑雨晴书桌上,期望半夜郑雨晴该约会约会完了,该恋爱恋爱累了,回家以后能瞅两眼。岂料这呕心沥血的岗前培训,就换来郑雨晴一个“噢”。
老婆许大雯还气他:“就你自作多情。我看那纸,都没动过。”
等郑雨晴一出门,郑守富就发怒:“她以后要是给我丢人,我把她的腿打断!”
许大雯嘲笑郑守富:“你这就叫关门狠。你这些话,怎么不当她面讲?她丢你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看她的腿,跑得还挺快。”
好在郑雨晴争气,让她爹没小辫子可抓。她的表现和成绩,也闪亮得让所有人表示服气。因此,郑雨晴从学校到单位的过度,非常顺畅,当年就拿了“最佳新人奖”。
从学校毕业后,高飞经常感叹换了人间。这个上课就打瞌睡的人,脚一踏上社会就活泛起来。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酒桌上一圈的人,谁要好好服侍,谁心甘情愿认小服低,明明不认识,进门一搭眼,高飞基本能摸个八九分。一场酒下来,所有人都能被高飞码得整整齐齐、舒舒服服。该敬酒的敬酒,该奉茶的奉茶,该夹菜的夹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从来不会失误。他进了当地著名的冰箱厂跑广告,负责与各大媒体的广告科对接。噢,那个给黄科长从门缝里塞纸的业务员,就是高飞。能及时地送上擦屁股纸,那是因为他提前把厕纸从卫生间里拿走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遇到那些手握实权的中年妇女,高飞更适时扮个萌卖个傻犯个贱耍个嗲,哄得她们开开心心。中年妇女,基本沦落到性别不那么明朗的境遇,家里家外都走更年期综合征的戏路,看谁都很碍眼,少有心宽气顺的时候。赶上手里攥有点小权,更有过期作废的紧迫感。你找她们办事,不折磨你已经算阿弥陀佛了。突然有个干净高大的青春好少年,愿意哄着自己,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大姐阿姨们被高飞的俏皮话逗得咯咯直笑,荷尔蒙突然回来了,大有重返青春的幻觉—反正生意都是要做的,不如照顾这个大男孩啦!所以高飞这一路的策马扬鞭,财运亨通,全仰仗一系列“资深美女”的青睐。高飞失去不多,得到不少,冰箱厂厂内厂外,城市从南到北,被他耍得上下通吃。
与郑雨晴的水到渠成和高飞的一马平川相比,吕方成显然有些命运多舛。这个当年的状元一度觉得自己像被拧错地方的螺丝钉,哪哪都不那么对劲。按说学的专业是经济,进的单位是银行,应该算学以致用了;他在大学里连年拿奖学金,毕业成绩是系里第一名,进银行时的考试,他也考了第一名,可是,书本和实践之间的距离,就好像唐僧与西天之间的距离,隔着十万八千里。单独上柜第一天,他就出状况了。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存钱取钱,生生在结算时少了五百块!!
领导劈头盖脸毫不留情地当众训了吕方成一顿。长这么大,吕方成第一次体会“没脸没皮”的感觉。想高飞这么多年被老师揪着呼来喝去地骂,当年自己常起哄讪笑他,现在才知道得多强的心理素质才能活到那个份儿上。
那五百块钱,是吕方成用第一个月工资赔的。也就是说,第一个月,吕方成就得了个下马威。
银行这个行当,虽然讲究做业务,却有着相当深远的裙带关系和血缘传承,往往上一辈有一人做银行,能带着小半个家族都进金融系统。半年之后,吕方成总算搞清楚状况:这人和那人,是姑舅,这家和那家,上一代结亲。加上同学会老乡帮,拨拉来拨拉去,好像整个营业部,只他一个是外人。
他还觉得自己丧失了部分语言功能。
“大妈您好!请问您这笔钱,想怎么存呢?要不要买个理财产品?”点钞机哗哗点了两万块,吕方成端着职业性微笑,坐在柜台里,问那个大妈。
大妈皱着眉头反问:“啥?”
“我是问您啊,这两万块钱,您打算存活期还是定期?”吕方成尽量用平时的口头用语。
大妈怀疑地看着他,还是一头雾水。
营业部姚主任终于看不下去,他手撑柜台,头伸到外面,冲大妈用方言吼道:“俺问你,要死要活?”
大妈这回懂了,眼睛一亮:“俺要死的!”
姚主任吩咐吕方成给大妈存了定期。
吕方成这才发现,学校和社会,运用的是两种语系。
姚主任说:“吕方成,你别干柜员了,先学学怎么跟人说话吧,去干大堂助理。”
所谓大堂助理,其实就是个接待。客人进来,吕方成一拉门,满脸堆笑:“欢迎光临,请问,您办理什么业务?”客人办完事,吕方成再一拉门:“谢谢光临,您走好!”不会写字的老人,吕方成要代填单子。年轻妈妈清点钞票,吕方成立即接过她怀里的孩子,噢噢地哄着逗着。有个带小狗来存款的女士,尽管吕方成厌恶那狗,因为它把自己的左腿当成母狗,不停地骑跨着来回蹭,却不得不爱怜地假笑:“您的小狗好可爱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