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一时间陷入到沉默之中,静得只剩下牛车行进时的辘辘车轮声,裴绾慑于自家阿姊刚刚的严肃目光,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出言打破接下来的沉默。
却不料裴姝突然问了一句。
“那你觉得他如何?”
“不好!”
裴绾愣了一下之后,就笃定地说道。
裴姝也有些吃惊,倒是没想到自家小弟会回答得如此决断,她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为何?”
“武勇有余,文才不足,非我阿姊良配也!”
“小弟,你胡说些甚么!”
裴姝瞪了裴绾一眼,举起手指,佯作发怒,而裴绾也大惊小怪地连忙护住自己的额头,害怕再被自家阿姊弹打。
“阿姊此刻只怕心意已乱!”
“你再胡说,他——额,文才岂是拘于文章,定一县民政,去苛弊,除重敛,上万流民赖之以安,这种才华,岂不比那些只能够坐谈国事、不知五谷的才俊士子强!”
“三兄曾言,能言而不能行者,国之宝也,能行而不能言者,国之用也,此亦见于未萌、暗于成事之别也,智者老成持国,小人醉心工事,孰强孰弱,阿姊可知?”
裴姝听到小弟的诡辩,不气反笑,看着裴绾,话语犀利地说道:
“那莫非小弟在心中,就想看着阿姊如那蔡大家之女一般,嫁予如那河东卫仲道之流的坐谈文弱之士么?”
听到这话,裴绾一下子就缄口不语了,蔡昭姬和卫仲道的婚姻委实是一个悲剧,今日那些慕名而来的士子才俊,究其本性,与卫仲道也相差无几,裴绾自然不希望自家的阿姊如蔡昭姬,所嫁非人,只是裴姝的眼光委实高人一等,又特异于常人。
那个在河东士民口中褒贬参半的鬼校尉,真的是她心中期待的真豪杰,真英雄么?
裴绾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地坐在车上,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道:
“阿姊若真的意有所属,小弟自然不好阻拦,只是怕的是,阿父和兄长们的不喜!”
裴姝听了裴绾的话,她虽没接话,但也明白小弟的意思。
士大夫、名族之家的婚姻,又哪里能够仅凭男女双方的钟意来取决,门望、家世、舆论、官途等等,都是家族婚姻嫁娶必须衡量的种种坐标,纤细的女儿情丝,丝丝缕缕,却也不能够阻挡羁绊家族这个庞然大物的决断。
裴姝对阎行,虽然还谈不上浓浓的爱意,但两次邂逅,天选巧合,裴姝对阎行的好感,显然已经压过了那些高谈阔论的才俊士子,而阎行定绛邑、讨白波的谋略手段,也随着捷报一同传入到了裴姝的耳中。
兰质蕙心、又是士族之女的裴姝眼量确实高于常人,普通的武夫、士子进不了她的眼中,而阎行又恰好在巧合的场景,在她的芳心中刮起了阵阵独特的边地朔风,所以谈论起自己的婚嫁时,正当妙龄的裴姝自然也不免会将阎行对号入座,和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才俊的夫君比较、契合。
裴姝自幼聪慧,她知道生长在士大夫之家,食则粱肉,住则高阁,出有车,衣锦绣,但也有着平民之家不懂得的无奈和悲哀,以往她也觉得自己能够接受这种家族式的使命,可是事到临头,她却发现自己的心,还是放不下去。
她叹了口气,像是在说服裴绾,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
“孟光非梁鸿不嫁,方有齐眉之敬,张仲女下嫁陈平,始有旺夫之喜,若所嫁非人,夫贰其行,兄弟咥笑,自悔躬悼,亦已晚矣。良偶虽曰天眷所成,实亦为人事之功,男子可择妻,女子不可择夫乎?”
“当今之世,国事日颓,州郡板荡,非常之世,需嫁非常之人,如有不遇,时也,命也,我终不悔矣!”
裴绾听到了自家阿姊的心思,不禁感慨嘘唏,正要出言慰藉,耳边已经响起了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
裴绾迅速掀起垂帘,探头往后望去,只见自家的三兄裴徽已经带着几名骑奴,策马疾驰而至。
裴徽长相俊美,衣冠楚楚,一身宽袍博带却不坐辎车,而乘马而来,可见他心中的急躁和不安。
他定眼看到了从自家牛车中探出的那一个熟悉的脑袋,顿时阴沉着脸,又策马加鞭,加快马速直到赶上牛车,喝令家中的车夫停下牛车。
“三兄。”
“阿兄。”
牛车被裴徽喝止之后,裴姝和裴绾又掀起垂帘,叫了裴徽一声,可裴徽却紧绷着脸,自顾喘着气,没有应话,若非他颌下只有短须,只怕胡子都要吹动起来。
“什么都别说了,先跟我回家!”
听到裴徽的话,裴绾就知道这一次,事情闹大了,他缩了缩脑袋,扭过头来,看着早有预料、不动声色的裴姝,探了探舌头,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车马掉头,渐行渐远。
回到裴家之中,结果自然如裴绾所想的那样,气冲冲的裴徽在禀告大兄裴潜之后,就对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