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蕊一听到阎行说话,又连忙低下头,紧张地应道。
两人就这样断断续续说起话来,两人的地位犹如天壤之别,张蕊一开始还很紧张,只有阎行问一句,她才答一句,回答得也很拘谨。
渐渐地,她也发现,她身边坐着的阎行,在卸下了盔甲以后,似乎也是一名有血有肉、有欢喜也有烦恼的普通人,不再那么让人恐惧。
于是,她口中的话也就渐渐多了起来,阎行坐在她身边,静静听着她说话,从她的记事起家中的横祸,到幼小的自己被连坐没为官奴,再到张让府中的为伎,以及雒阳变乱,流落军中女闾的遭遇······
张蕊说着她短暂的人生境遇,说到悲伤动容时,她的泪水簌簌而下,说到乏善可陈的欢欣时,她也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就这样哭着笑着,她断断续续地说完了她自己的故事。
等到说完这一切的时候,张蕊抬起头,有些吃惊地看着阎行,这是第一次,她讲完了自己的故事,也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坐着,静静听她的故事。
阎行将她的面容变化尽收眼中,他对她露出了笑容,慢慢说道:
“听完你的故事,我也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阎行将眼光投向窗户,有些出神地说了起来。
“我生长在金城郡,那里是大汉西面的边郡,在那里,有巍峨雄壮、终年覆盖这白雪的祁连山,有一眼望不到边际、时常风沙漫天的瀚海,有牛羊遍地的草原,还有河谷的农田桑林,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景色,它们会随着时间变化,让你不会一下子就看得厌了。”
“城中的市中,偶尔会有来自西域,甚至更远西方的商人,但更多的,是汉人、羌人、胡人的商贾,他们的布帛粮食、骏马牛羊、奇珍玉石,每当开市的时候,市中的驼铃声,总是响个不停。”
“里闾街巷,还有一群横行无忌的轻侠少年,他们擅长斗酒赛马,若是你不幸输给了他们,他们逼迫你趴在大街上,当众踹你的腚部,戏谑地羞辱你。”
“城外的穹庐毡帐中,住着一群常年都不沐浴,浑身都是膻腥味的羌、胡,虽然有些部落的羌胡仇视汉人,但有些部落的羌胡也与汉人交好,他们豪爽好客,每当有尊贵的客人抵达他们的部落时,他们都会杀牛宰羊,奉献出最好的马奶酒,让他们的妻女在帐中献舞。”
阎行说得出神了,就停止了话头。张蕊看他那股认真的模样,竟不禁有些入迷,她也能够感受到阎行言语中,那股淡淡的哀愁,
“校尉如今虽然离开了金城,可英才天纵,已经在河东和左冯翊建功立业,日后返回故园,也是衣锦还乡,光耀族中。”
“若非一场变故,也许一切都还是在金城,我还是那个我,过着普通人的生活,然后娶妻生子,庸庸碌碌,终老一生。”
张蕊这次没能够立即理解到阎行话语中的意思,她不敢再贸然开口劝慰,阎行也不在意,继续说道:
“在很多人眼里,他们看到的,是我现下兵跨两郡,横断河水,是如何的威风凛凛,但实际上,接下来的路还很长很长,不仅那些人看不清,连我自己有时候都捉摸不透,就像在走夜路一样,生怕一步走错,就从万仞悬崖上坠下,湮灭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说完这些,阎行转首看着似懂非懂的张蕊,想起她只身为质,寄居长安,想起她送来的那一件细心缝制的冬衣,眼中流露出了少有的温柔,他淡笑说道:
“若你不怕艰险,就留下来,陪我走下去吧。”
张蕊骤然听到这话,又惊又喜,差点就要叫出声来,胸腔中砰砰作响,一切来得如此突然,纵然是曾经梦寐以求的幸福,还是让人一时措不及防。
等她反应过来,看到阎行的目光正注视着她的脸庞后,顿时红透了脸蛋,低下头去。但很快又想到了什么,又连忙抬起头来,认真地与阎行对视,含情脉脉地说道:
“君若为磐石,妾愿为蒲草,依君偎君,永不相离。只要,君莫要嫌弃妾,是一个累赘——啊”
话未说完,已经被身边人拥入怀中,张蕊顿时有些惊惧,她缩了缩身子,但很快放松了下来,心中有些羞涩,又掺杂着甜蜜,不觉陶醉其中。
阎行拥着张蕊在怀中,怜爱地摩挲着她的秀发,心中默念着:
“累你为我作了三载的软肋,此后愿能作你的铠甲。”
···
烛红摇曳,冷暖自知。
董黛跪坐在床榻侧边,看着榻上安然入眠、呼吸均匀的董白,自家族覆灭后痛苦不堪的她,也难得地笑了笑。
从郿坞逃出来后,她原本带着董白想要去投靠陕县的牛辅,结果东躲西藏,一路逃亡的她们,还没到达陕县,就已经听到了牛辅身死的消息。
举目茫然、走投无路之下,董黛不得不带着董白,又逃往郃阳,去投奔昔日曾有一些交集的阎行。
一路上的艰难自不必说,到了郃阳之后,虽然总算冒险见到了阎行,可这位西凉军的将领,对待自己的态度,却颇为冷淡,眼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