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是何年。
这句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关于年份,这个话题就好像贺天然忘记了未来跟家人有关的记忆一样,如果没有人刻意提起,或者没有强烈的明示引导,他根本就无法注意到这一点。
说来好笑,自己穿越到了十二年后,可是那到底是哪一年都不清楚,也从来没有去在意过这一点。
温凉在去年穿越,那场恶作剧也应是在去年发生,可去年到底是哪一年?
新出的游戏预告与宣布上映的电影只是表明会在几年之后的某月某日发售或者上映,零零后成了他们这一代人的统称,往前推便是九零、八零、七零,在这个世界,这个社会,大家好像都约定俗成了一般,不会有人去纠结具体的数字。
牛年过完是虎年,虎年过完是兔年,十二年一轮回,就连身份证上,也没了年份的详情。
一切正常得好像是从来如此,好像本应如此。
当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所谓的“穿越”,真的能称之为“穿越”吗?
如果光阴的刻度都能被遗忘忽略,那么眼下所处的“现实”世界,又真的是“现实”吗?
贺天然不清楚,因为他本就出生在这样一个世界中,一年又一年。
可是此刻,他从心底里确确实实产生出了一种违和感,认为这不对,这不合逻辑。
兴许,是真的应了那句偈语:凡所有相,皆属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兴许,最初的温凉早就告诉了自己答案,现实中发生的情况就如她所言,穿越是假的,重生是假的,会有人来爱自己是假的,自己学会去爱人也是假的,其实贺天然早就死了,如今所遭遇的一切,只不过是弥留之际的人生泡影,一场求而不得的奢望执念。
贺天然脑中种种妄念犹如乱麻滋生连绵不绝,它们结织成网,包裹住了他的神智,让贺天然不由怀疑起了能怀疑的一切……
模糊了时间而存在的怪诞空间,到底算什么?
地狱吗?
可是,指尖拂过书页所带来的纸张质感,手背上清晰交错的褶皱纹路与因为激动而逐渐泛青的血管,秋风扫过耳畔所带来的温度,山间枯黄树叶的沙响,这些眼、耳、口、鼻、舌、身、意所带来的五感六识,自己这些年来的所见所闻,都是假的吗?
贺天然笑了。
他咧开嘴,哈着气,无声地发笑。
什么现实与虚幻,什么地狱与天堂。
这些对他而言真的不重要了,经过了两次穿越,脑中多出了大半生的记忆,他已经不在乎自己现在究竟身处何地了,他不是看透了生死的佛陀,他只是一个被七情六欲,被因果缠绕折磨着的一个普通人……
“那位法师……他在哪?”
贺天然保持着仅有的一丝理智,深沉发问。
小和尚咏了一声佛号,说道:“师父说,他在第一次见你的地方等你。”
贺天然望向庄严肃穆的地藏大殿,“他在殿中?”
小和尚摇摇头,重复道:“他说,在第一次见你的地方等你。”
男人撤回视线,心中已有思量。
他转身正欲离开,身后的却小和尚再次叫住了他:“贺施主,如果你不进殿,那么师父他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
“什么?”
“女人贪爱,男人贪生。”
“……”
贺天然陡然停住了脚步,在心中经历过了那番惊涛骇浪之后,他双眼死灰,脸上反倒逐渐变得无波无澜起来,他没有去追问这八个字的含义,而是平静道:
“小师傅,劳烦问一句,那位法师,叫什么名字?”
小和尚双手合十,恭敬道:
“我师皈依三宝,虽俗家姓名早已抛却,但仍是取其‘天然’二字,作为法号。”
小和尚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一个人影带着一股轻风与两人擦肩而过,贺天然赫然望去,眼眸中独留那人背影,不敢再挪动半分!
那人走得不快,每一步都略显沉重,只见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在佛殿之前稍作停顿,最终,他抬起脚,跨过了大殿的门槛,将自身置于地藏之下,佛殿中央,而后随之蓦然回首……
那是一张与贺天然此刻一模一样的平静脸庞。
两个贺天然,一个在佛前,一个在殿外,天地之间忽然再无了任何声响,他们就这么遥相对望着,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了那份心有言而口不语的呐喊祈求——
“进来。”
“出去。”
这又是一种属于贺天然的选择。
或者说,这又是一种他人生应有的结局。
只不过,站在殿外的贺天然沉默了良久,豁然脚下一转,选择与殿中自己来时道路的方向背道而去,渐行渐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