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天然听完那番话,浑身像是悠长地舒了一口气,随着每次提问后的自省与解惑,他的心境便更加澄澈了些许,这种感觉宛如醍醐,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开口道:
“这么说,我所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了却这番因果,这就好比这场轮回是个大迷宫,我就好像是黏菌,慢慢伸展着自己的细胞质,覆盖住整个迷宫的道路,那些碰了壁的另一个我,或者另一条时间线,就是死路。
所以,我会在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之下,收回多余的部分,只留下唯一一条连接入口与出口的线路,而这条路线,即为解脱,即为圆满,对吗?”
老和尚学着他先去的样子,点点头,又摇摇头,笑着说出一句不知是称赞,还是贬损的话来:“看来花和尚天赋异禀,苦行僧难取真经呐。”
贺天然听了这句话,也不由笑了笑,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温凉一开始会记得最初的未来,现在怎么又会忘记?你让她持戒,到底是意欲何为?而我为什么会记不起有关家人的记忆?”
“这并非与持戒有关,戒律只是让她勿扰因果,就如同你忆起别样未来,会遭因果反噬之痛一样,而你们之所以忘记一些东西,是因为,在某个时间点,你们已然得到过满足。”
“满足?满足什么?”
“夙愿。”
贺天然脑中闪过一幕幕与温凉相处的记忆,有了先前的推论,各种细枝末节让他心念电转,他很快就有了结论道:
“去年的九月,我跟她告白,说了爱她,这就是她当时的夙愿,对吗?她本已得到解脱,可因为后来的我又穿越了一次,从而让她保留下了另一段关于未来的记忆,因为这次她已经知道我爱她了,所以现在,她的夙愿改变了?”
老和尚缄默不语,贺天然却是越想越深……
“如果我完成了她的夙愿,她是不是就能脱离轮回?艾青死时,一定也有夙愿未了,如果我能找到,并且帮她完成,那么我们三人之间的这段因果,这种无休无止的轮回,是不是就彻底尘埃落定了?”
贺天然越说越急,似乎看到了这场轮回出口散发的一点光亮。
此刻,少年脸上慢慢展露出应有的光彩,而老和尚的眼中,却满是慈悲。
“忘字心中绕,前缘尽勾销。当夙愿达成之时,她们会忘记与你有关的所有过往,就连这方世界,也会将你与她们之间的交集,一点点抹去,你可想好了?”
贺天然一愣,眼眸震颤。
这是迷宫的出口,亦是解脱之法。
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
“那……那我还会记得吗?”
“我还等你下次上山,你自然会记得。”
“你等了多少次?”
老和尚不置可否。
“……够了。”
够了。
贺天然扬起头,再次看向那尊地藏法身,他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缓缓闭上眼,耳边听见了自己从急促开始复归缓慢的心跳,他重新取出艾青所赠的那只怀表,像是想抓住此刻的时间一般紧紧握在手中。
愿红尘渡我,愿恋者有来生。
等到他的双眼再次睁开,已然又成为了那个眼容世界,心向阳开的少年,他朗声道:
“温凉因为爱我而委曲求全,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失去了原有的光彩,这不对;艾青同样也是如此,因为我的缘故,导致善良的她在人性的两端挣扎煎熬,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被强迫耦合,她的痛苦不在我之下,这更是不该。
我跟你一样,想要救她们脱离苦海,哪怕她们将我遗忘,纵然我有万般不舍,也不会有半分犹豫,这不是我执,而是我愿!因为这就是对的事啊,这就是我想为她们做的事!”
贺天然徐徐起身,左手竖立胸前,老人古井无波的脸上,亦是略微动容,双手再次合十,门内门外,同施一礼。
菩提何来有证果,今日方知我是我。
门外之人,赫然转身,扬长而去。
少年一贯快马扬帆,道阻且长不转弯。
要笔直,要赤诚,要坦然,就此穿山过水,不疑不慢。
门内老人也是起身,踱步立于门框之后,负手遥望,喟然长吟:
“觉行圆满,即为人相之佛,白碗清水梦,世间百万虫,往后种种,皆我圆我少年梦。”
(第四卷,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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