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那次见我父亲好像对他没有什么帮助,并且再次让我见识了一番他的‘笨拙’,不过我还是很开心,因为我发现,他终究没把‘精明’的一面放在对待感情的这件事上,而我,确实能引导他做一些事了……”
听她说完此番内情,我心中已是大为动容。
“如果曹居士你只是想帮他振奋,那其实已经做到了……”
她缓缓摇头,恬淡回应:
“法师,不是有句话叫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吗?谎言终究是谎言,总会有被拆穿的一天,哪怕这一切起于善意,可他的世界,依旧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没有同类,他听了我的话,奋斗了,振作了,可还是什么都没改变,这其实是更伤人的事啊,他知道以后,还是会伤心的……
所以当我放下往日怨恨,真正要做的,可帮的,是在这个谎言被拆穿之前,让他获得自由……”
她的话在这里一顿,视线看向我手里缓缓转动的佛珠,我手上的动作也随之一停,对于后来的事,我们彼此之间都是心照不宣。
“可最后,他并没有选择你给他的自由。”
“……嗯。”
“先前居士说,对情爱一事无甚挂碍,是因为心里有一个结,那个结,解开了吗?”
“……当他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时候,便解开了。”
说话间,飞檐翘角的观音殿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从地藏殿到观音殿,这一路行来,携风带雨,穿廊过院,我们好像走了许久许久,也聊了很多很多,面对殿内法相庄严,行慈运悲的观世音菩萨,面对那双悲悯的双眼,我竟有几分陌生,几分惭愧……
我们在殿外屋檐下驻足,似乎是这一段往事还未说完,她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来到屋檐下,伸出了一只手去。
屋檐下的雨水折射出山野中的浮光掠影,又似是饱含了无数的岁月幻景,水滴连接不断滴落在了她的掌心,然后支离破碎……
只听她缓缓道:
“那一天,我真的很高兴能在我的世界里,再次看见他,而在我看到他的一瞬间,我就明白,他是真心实意地愿意去割舍下一些东西,奋不顾身地来到我身边,而不是执着地想要将我拉出他认为的这个地狱。
我先生说,轮回在现在与未来的两个灵魂,在融合的时候,会看见一些瑰丽绚烂的光景。
那天在摩天轮上,当他说出了责任与爱,当他朝我单膝缓缓跪下,当他向我……求婚,我确实看见了一些绚烂的场景……
太阳没有了色彩,乐园失去了缤纷,大海也不再倒映着天空的蔚蓝,我一时之间也不分清这到底是我的错觉,还是真的如此,但我知道,在那一刻,或者说是从今往后,这些都是不及眼前这个人给我带来的光芒和温暖的。
这确实是两个灵魂的交融,但不是现在与未来的自己,而是我跟他,我们彻底融入了彼此的世界里,这分明就是,相爱啊。”
湿润的掌心慢慢收拢,屋檐下的她收回了手,朝我走来。
我仿佛从她苍老的容颜里,看见了她年轻时的纯真无邪,亦从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映照出了自己的模样。
属于贺天然的模样。
“我们在步入而立之龄时举行婚礼,坚定确认过彼此,哪怕那是一场良宵梦短的转瞬光阴,但我们确实是圆满过一次了,这是……我们一同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如今即使过去三十年,我也不曾后悔当初在一起的那个决定。”
她站在我面前笑意盈盈,那是我最爱的目光,我们好像都是年轻模样。
地狱人间热闹空荡,我愿渡人渡己的思量,到头来,终不敌她胡编乱造出的那些愿望……
“艾青,你的夙愿是什么?”
我问她,她微笑不语。
我拿出在后山寻到的那块怀表,小心翼翼递了过去。
“这……是我当初送你的……”她面露欣喜。
“曾有无数个我在崖边自省,面对原来世界的真相该当如何自处,又当如何面对你,面对……温凉,有的人负罪心起,便一跃而下以命抵命;有的人听见这表里的岁月之音,终可见我,下山修行,这块表,就是茫茫选择中的其中之一。”
她接过怀表,望着表面的裂痕与灰褐血迹,秒针一点一点的往反方向旋转着,看上去倔强又执拗。
“我知道你不是在等我,你是在等你自己重新上山,天然,你本来打算自己渡自己的,对吧?”
她喃喃低语,说出我一直困守于这座寺庙的真相:
“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我的夙愿,是因为我知道,要是贺天然的世界不再有因果,要是那天婚礼上解脱的人是我,那么这山上,这庙里,又会多出一个法师来,然后可能再次见证千百世的轮回,直至另一个自己上了山来才得解脱,但如果是这样,那么山下那个无因无果,无业无报轮回地狱,永远都不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