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寻常一穷苦流浪儿罢了。
那倒是……挺常见的。
汤昭幼年家境小康,吃穿不愁,还有余钱读书认字,住得也算城里,但也没少在街角旮旯见到乞儿、穷汉。如果遇上荒年更多。
即使父亲说这已经是太平时节,至少比他小时候强得多了,除了阴祸,都没什么大天灾人祸的。
他已经忘了小时候见到流浪儿是什么感觉了,大概是看了也好似没看见。
只有这半年他走出家门,才渐渐看清了他们,心中也会同情。
因为他的境况离着他们已经很近了。
看到了这少年,汤昭就像看到了自己,不免心有戚戚焉,挤出友好的笑容,要解释一下刚刚的莽行。几乎同时,对方也露出了笑容,两个嘴角向两边拉扯,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但不知怎的,汤昭只觉得看着别扭。
“二位大爷请进。”少年欠身,让开了门。
隋风停住了脚步,闷闷地道:“我们不是大爷,就是路过的跑江湖的。你不要害怕,我绝不害你。刚刚踹门是我不对……”
“不——”少年没直起腰,依旧谦卑道,“是小人的错,小人胆小怕黑,刚刚听到声音,竟然吓得腿软,不敢开门。没想到是两位这样和善的大哥,若早知道,小人哪会不开门呢?”
汤昭笑道:“那可不是?我刚刚也害怕庙里有什么凶神恶煞呢!原来咱们是麻杆打狼——两头怕。”
他自认说了个笑话,对面少年表情纹丝不动,说是笑,可没有半分被逗笑的轻松感,汤昭略尴尬,只得闭嘴。
走进庙门,就见当中堆着柴草,一半烧成了灰烬,余灰中跃动着丝丝火光。
隋风道:“能点火吗?”
那少年弯腰道:“您请便。”
隋风取出火折子,就着尚存余温的柴草轻易点燃,火苗曈曈,跳动着温暖与光明。
火光照亮了小小庙宇。这破庙徒有四壁,连神龛都倒在地上,香炉倒扣,香灰遍洒,只有些瓦砾和干草而已。
隋风念了几句罪过,将神龛扶起来,神像安置其中,拜了一拜。汤昭自然无心如此,瞄几眼神像,发现不认得是什么来路,看来果然是毛神。
两人坐在火旁,身上登时暖和起来,汤昭更是一下子松散下来。
这一天折腾的可不轻。
汤昭不是富贵人家出身,但原先家中也算小康,向来衣食无忧。后来家人都去世,他确实过得一天不如一天。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有些许家底傍身,能够住得起便宜的店房,比不得隋风他们飘泊江湖的艰辛。之前又几遭险境,狼狈万分,只有到了此时此刻,面对一堆燃烧的篝火,感受到火光温暖,才稍微安心,仿佛找到了依靠。
一抬头,就见那少年还站起一边,半垂着头,小心翼翼,忍不住道:“过来坐吧。这位朋友,难道是我们长得很可怕吓到你了?”
那少年微微抬起眼皮,正好跟他四目相对。借着火光,两人的五官都清晰可见。
不知不觉间,少年的姿态渐渐放松。
实在是汤昭长得正,不仅俊朗,而且端正。
用他家那位师长说“长了一张为国为民的主角脸”,演坏人都不信的那种。
只要不笑。
笑起来也不会显得坏,最多稍微傻一点。
而这少年本身长得也不歪,即使瘦弱枯干,即使笑容别扭,姿态卑微,依然觉得顺眼。
汤昭再三招呼,那少年低眉顺眼的凑过来,正坐在两人身边,双手按在膝上,一动不动。
隋风解开包袱取出干粮掰给汤昭,汤昭接过,又掰了一半给那少年。
少年谨慎接过,又露出那种笑容连声道谢。
咬了一口干粮,汤昭只觉得粗粝难以下咽,放在手里不住地揉搓。
隋风见到,道:“多吃点儿,明天还要赶路。”
汤昭苦笑道:“我知道。要是亮子在这儿,必然笑我没有少爷命,得了少爷病。我……也不是吃不了苦的人。”
隋风拿过他手里的干粮,用花枪穿了,在火上烤,道:“若能吃甜,谁还吃苦?你不是吃苦的命。”
汤昭强笑道:“借风哥吉言,有朝一日咱们时来运转,就是吃干粮,也要吃十来只鸡配的茄子。”
隋风难得笑道:“那敢情好。等你安顿下来,好好读书,考中状元当了大老爷。让我给你赶车吃口安生饭。”
汤昭盯着火苗,道:“我要真有发达的一日,一定报答对我好的人,还有,也一定要好好对待穷苦的人。”
隋风愣了一下,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定要报还今日收到的欺辱。”
汤昭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自然是应当,更重要的是不要变成那样的人。”他轻轻地按住自己的胸口,道,“希望我记得今日的感受,切勿以后将这等艰难施加给无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