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人道:“认得便认得,有何奇怪?”
鲍人行摇头道:“不是认得,是看清。您看我这术器。”
他伸出手,手指扳指光华如镜,完美无缺。
“一日之前,这是一枚术器。”
白发人道:“元术器?”
鲍人行谄笑道:“正是。那孩子一眼就看清楚,都快看到缝儿里了。而且我相信他是第一次见这东西,那孩子虽看着读过几日书,但一股呆气,最多算个书呆,不是见过世面的大家公子。”
白发人道:“哦,人呢?”
鲍人行唉声叹气,道:“正是说错过了。他当时也有个术器护身,我怕他还有靠山便不追赶,早知道应该给您带过来的。凭他背后是谁,哪比得上您老?唉唉,说这些也没用,人是找不回来了。除非找桃花楼,他们找人也有一手。”
白发人沉吟道:“桃花楼是下五门……你是牙纪,自然也是下五门的人,也归桃花楼。”
鲍人行道:“小人是官牙,跟他们早不是一码事了,他们那些下作路数,小人一向看不上。不过确实在桃花楼还有几个熟人,您要是有差遣,我给您带路。就是桃花楼的第一香主,也定愿意效犬马之劳。不知您意下如何?”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格外恳切,心知对方答应一声,自己不但躲过一场横祸,反而添了一场飞黄腾达的机会。
白发人道:“也……罢。”
他说着,突然一提,把女孩儿头上的破毡帽提起,露出一片灰白!
以她帽子为界,女孩下半截头发依旧乌油油的,上面半截头发,完全成了灰白色,一上一下截然不同,那甚至不是人老之后的白发,而是极枯槁,极灰败,像熄灭的灰烬。
这叫迟明镜的女孩儿一直安安分分的缩着头听两人说话,一声也不出,显然习惯了做沉默的摆设,突然帽子被掀,露出头发,惊叫一声,双手拼命按住头发,涕泪横流。
“不要——别看……走开!”
她尖叫着,完全失控,哪怕是脚下的枷锁也无法阻止她的歇斯底里。
鲍人行有些惊怒,张口就要怒斥,却见那白发人拉住少女,一手帮着她按着头发,一手揽住她的肩膀,就像家长安慰孩子一般安抚她,低声道:“没事,放轻松,不必在乎,你的头发很好看,那是你出色的证明。你看你多么出色。”
鲍人行目瞪口呆,他竟不知道,这白发人说话竟能带着如此温度。
突然,他全身发冷。
对面的目光越过小女孩儿的头顶,射到他面上。
阅历极丰的人牙突然颤抖了。
鲍人行老练的直觉令他浑身战栗,腿不受控制软了下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白发人挽着女孩儿的手,淡淡道:“很好,我正要你效犬马之劳。所以要留你——”
只听嗤的一声,鲜血溅起——
一只胡萝卜样的肥手飞起,在牙纪的惨叫声中砸落在地,鲜血洇湿了一滩。大拇指上还带着一只玉扳指。
接着,切割入肉之声连响,在场的壮汉无不滚倒在地,或缺手脚,或连身而断,鲜血四溅,霎时间如屠宰场一般。
迟明镜哪里见过这个,虽刚刚缓过些情绪,也忍不住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哭都哭不出来,只是牙关咯咯打战。
“你怕什么——”白发人的手重新按回她肩膀。
那只手修长有力,纤尘不染,没有一丝血腥味。
“仔细看看,看看他们痛苦的样子。这些痛苦本来应该发生在你身上。而且比这残酷百倍,那是长久的、无止境的,绝望的折磨。”
迟明镜颤巍巍抬头,循着声音看去。
她没看见白发人的脸,只看到一段雪亮的剑刃。
就悬在她头顶三尺。
剑身明澈如镜,倒映着她惊慌失措的面孔。
一道光闪过,她的脸彻底印在了剑身上,而她的人却消失了。
白发人独立在月光下,手持着出鞘的长剑。长剑上隐隐约约有女孩儿的影子,就像一幅画。
片刻,长剑还鞘,白发人走到还在喘气的鲍人行面前:
“手掉了,脑袋没掉,还认得桃花楼吧?”
不过数里之外,汤昭躺在稻草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