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朝廷发现她曾是龟寇的人,还是龟寇发现她还活着,都是一件天大的事。她窝在合阳县的小小家族可扛不住这等祸患。
从逃离的那一刻起,她已经做好了数年、乃至十数年不回家的准备。
云州已经不能呆了,据说灵州很乱,到处都是盗匪占山为王,朝廷管不着,她就去那里混一阵,看能不能自立山头,做个大寨主逍遥几日。纵然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也可以干些黑吃黑的买卖,替天行道,恣意快活,岂不美哉?
至于实力,这些年她的武功本来就有长足的进步,再者……她还可以当回权剑使的。那把权剑其实一直在她手里,因怕暴露身份,一直藏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现在也可以取出来带走。有了裴将军剑,她的实力不输给剑客,足以立住脚跟。
从今天起,开始流浪吧。
正这时,头顶风声响起。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
她陡然目光锐利,猝然回头一看,却是大惊失色。
只见一个没有脑袋的人抱着个脑袋往她这里飞来。
饶是往日裴守静向以性情沉静乃至木讷着称,号称胸有城府,这时也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软,险些坐进溪水里,指着那腔子叫道:“你……你是什么东西?你不许过来!”
那身体不听她的,种种落地,双腿尚能直立,但身躯僵硬,仿佛一根木棍杵在地上。它这么一震动,脑袋再也抱不住,掉在地上咕噜咕噜滚过来。
裴守静下意识的往后跳步,却是一眼看见人头的脸,失声道:“上柱国?”
那人头虽然鲜血淋漓,五官狰狞,却是向来照顾她、提拔她的夏之上柱国无疑。
看到上柱国就已经很令人惊恐了,何况是这个样子的上柱国,裴守静语无伦次,道:“你……你怎么了?怎么成这样了?你是来……”
你是来杀我的吗?
她看到上柱国脑中就冒出这个想法。
难道我暴露了,你来清理门户了?
但紧接着,她又知道不对。
上柱国的身体,甚至没有管他的脑袋,摇摇晃晃的走着,举起一只手,向她伸来。
那不是抓她的意思,而是想要向她求助着什么。
裴守静一时百感交集,哑声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她鼓起勇气,主动上前迎了上去,用手去碰那只手。
上柱国的手并没碰到她,反而垂了下来,似乎是回应了她的话。然后两只手一起,从腰带上解下了一把剑。
那是一把绿意盎然,仿佛带着无尽生命力的剑,也是龟寇内甚至朝廷中都赫赫有名的剑。
夏日之剑!
即使现在,那把剑还生机勃勃。
只是这股生机马上就要随着剑客的死亡而断绝了。
除非有人能够继承。
上柱国这样拿着剑,举到裴守静眼前,哪怕不能说话,没有表情,但托付之意无需多言。
这本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裴守静却是一阵羞愧,一阵哀痛,摇头道:“对不起,老师。我对你不起,不配拿你的剑。”
眼见上柱国一直举着剑不动,裴守静一咬牙,大声道:“事到如今,我不能再瞒你了,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大魏的人。我更不认同你们的组织,看不惯你们的行事作风!什么复国大业根本不可能,都是那些过期贵族的春秋大梦罢了!老师你不是湖涂人,可是做的都是湖涂事,这样下去只有自寻死路。你……我现在要离开了,再也不回来,你另寻高明吧!”
她把一直憋了几年的话一股脑说出来,只觉得心中痛快,伸手去按住老柱国的手,要把剑推辞出去。
摸到上柱国的手时,裴守静一震。
已经硬了。
上柱国的身体,已经僵直了。
他真的死了。
没有任何声音,没有遗言,一位大魏功勋柱国就这么静静站立着死去了。
几乎一瞬间,那把刚刚还鲜活的剑暗哑了下去。
剑客已逝,宝剑自晦。
裴守静咬住嘴唇,缓缓摇头,强忍着心中情绪将老柱国的身体缓缓放倒,又把头颅捡了回来。事到如今,她决不能看着上柱国曝尸荒野,只能先将他埋葬。身躯和头放在一起,也算全尸。
至于那把剑,就让它陪——
她的手一碰那把剑,登时目光发直。
嗤——
宝剑出鞘三寸。
竟然……真的匹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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