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面馆的灯光还在拉长汽车的影子，午夜更后时光里的小县城阴雨针织，瑟瑟的风抚过五楼的窗户，把早到的寒意送了进来。他披着棉衣，坐在那里，点着去年的蜡烛，看着前年的书，写着更久以前的事。

映在他脸颊上的烛光很是温柔，摇曳的光圈在他的身后画出青春末尾的斑斓。他虽不再少年，但也不老，过往日子还不该被放大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清楚的记得过去的一切，记得那东山的日出，记得那西山的月落，记得那银川铁轨旁的风车在日夜不停地转，甚至还记得如何把书信折成蝴蝶的样子。所以他不该有太多回忆的理由，而此刻，在小城东北角的家里只有他一人。他注视着蜡烛的光，看着火苗的摇曳，便想到了生命的羸弱，看着烛泪垒起的小台，便想到了岁月的蹉跎，听着窗外的雨声，他又不经意的感叹着离别的愁苦。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只是，一个人的时光让他思绪万千，像这窗外的夜雨，绵绵不绝。

他缓慢的拿起书桌上的茶杯，茶水已经很凉了，但他并意，抿了一口，然后轻轻的放下。或许是因为恋旧，他对普洱茶情有独钟，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泡上一杯，且一喝就是大半宿。杯旁是不久前从城西边山上道观旁戏台上捡来的一本《大乘无量寿经》。他看过几页，但无觉悟，只是在想为何佛教的经书会出现在道家的门旁。是有一位成了道士的僧侣遗弃的嘛？这僧侣是哪里人，他又为何来到这里？小时候家里常有一个游方僧人来化缘，个子不高，身裹着脏兮兮的袈裟，总是乐呵呵的一副菩萨相。传说那僧侣曾从塔尔寺徒步到莫高窟，只为拜拜乐尊和尚。是不是就是那个僧侣丢弃的？应该不是，几年前就已听说他出车祸死了，尸体在公路旁的杂草上放了一夜，眼睛都被乌鸦吃了。没有人来收尸，更没有人来哭丧，民警把遗体运到殡仪馆，然后就没了下文。至于他的坟茔在何处，没有人知道，估计连菩萨都忘了吧……

桌子上的时钟把夜晚推的很深，凌晨的光阴已寂静了窗外的世界。阴雨绵绵，抚过这世界的全部，冰冷而又冰冷的声响在耳边低吟，像是客乡人唱着的歌谣，从比遥远还远的地方传来，其实那声响，就在窗外。他踱到窗户旁边，透过雨幕望着河州面馆的灯火，那光昏暗，仿佛是从几个世纪前照来的。

到底是几个世纪？在他的脑海里一切问题都没有固定的答案，他只是觉得这灯光很是昏暗，像是曾经常看到，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但肯定不会是在这里。他忽然想到另一座城市。

府河从戛纳湾流过，堤上的嫩柳垂的很低，偶有几片叶子掉落。透过淡绿的府河水看去，水草摇曳着妩媚的身姿，偶有鱼儿从河床的鹅卵石游过。何师烧烤的香味飘的和掏耳匠轻敲工具的声音一样远。对，就是成都，那里的灯光很昏暗。小酒馆的音乐还在响，地铁走廊里的醉汉哭的不成模样，站台上的人群的熙攘不停，府河的水还在静静地流淌……成都似乎自带温柔的属性，无论是武侯祠旁边锦里的小吃，还是宽窄巷子里的首饰，都沾染着不可名状的温柔。甚至是地名也是别有韵味，譬如小河街、金河街、青石桥、半边桥、洗面桥。

“既然觉得温柔，你又为何回来”

“回来等死！”

人总是会死的不是吗？他嘴里念叨着。一辈子只执着于一件事，为之付出生命。就像那僧侣，为着心中的佛，不停的走，不停的升华，只是最后的结局不是菩萨驾着祥云来度他，而是被汽车送上了西天。有人曾告诉他西天极乐世界里的人都是脚踩着莲花重生的，沐光浴佛，不堕六道。他反驳道“又没有谁看见过，你咋知道？”。那个人无力反驳，只说“你太犟！”。其实，他并不犟，只是他的想法只会停留在后知后觉，或先知先觉两个点上，极少停在中间。

“我不相信你不怕死，你只是年轻，才不怕”

“那你也不会相信我真会出家了”

“出家？你连孩子都没有，你老妈也没人照料”

“我可以出家了和漂亮的尼姑妹妹生个小和尚给我妈带，哈哈”

“去去去，别拿三宝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说不定真出家”

“不信”

“哈哈！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你不累嘛？”

“谁在那讲话？”他猛然回头对着空空荡荡的房子歇斯底里的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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