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门见元儿在燕七怀中已经睡着了,正让云姑接手过去。上前盘问,燕七回说吕妃抱着元儿吃了一点小食便回佛堂了,余下朝臣们也都尽兴而归了。那为何他们到这时才回来?燕七迟疑了下往床内看了眼,才小声说元儿闹着要去找朱高煦,他便带着过去了一趟。
确实之前在写帖子时我有意没给朱高煦递,因为他虽立功于战场,但在满朝占大多数文官的场合中怕是会将他轻看。以他耿直的脾性可能会与人起口角或冲突,还不如在那别院里安静些,我有吩咐底下的人送了月饼与酒过去。
但见燕七欲言又止,我轻蹙了下眉问:“若还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他面露迟疑之色,“刚才带元儿过去时小同也在。”我怔愣住,小同?今晚去宴席前我还特地去找他,他推说不喜欢那种热闹的场面便留在了偏殿。可他怎么会去了朱高煦那?他们之间并无什么交集啊。
“现在小同在何处?”
“还在别院饮酒。”
“饮酒?”我不禁扬高声音,他自小体弱多病,何时能够被允许喝酒了?再听燕七说好似两人都有点喝高了,我对朱高煦能放任不去管,可对小同却不能不管。
回走到床边先看了看阿平,应是已经睡沉了,将被子替他掖好了再吩咐宫人留意着点。燕七提出要随我一同过去时我没反对,虽然身边有暗卫相随,但夜深了还是安全起见。
走进别院门就见朱高煦与小同两人坐在月下石桌前还在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而桌上已经放了不少空瓶子。这两小子真心让人操心,没事喝这么多干什么?
一走近看小同的脸色与眼神就知道他已经醉了,却还在抓着空瓶子倒酒。朱高煦比他要好些,还能定洋洋地看了我片刻后认出来:“小兰,你怎么来了?找元儿吗?他已经回去了。”
我往他头上轻挠了下,低斥:“干啥找我弟弟喝酒?”
“谁是你弟弟啊?”他呆愣地问我,合着跟小同喝了一晚上,连是谁都不清楚。
跟个喝醉的人也没什么理可讲,我回走到小同跟前去拉人,“走,跟阿姐回去了。”但小同瘫软在桌上我并没有拉起,他的视线里没焦距,口中却道:“我不回去,我要和煦兄喝酒。”挑了下眉,何时两人都称兄道弟了?
扭头向燕七求助:“帮我把他架起来。”
等燕七上前时我和他一人一边去架小同,却没想他一点都不配合,用力挣扎还口中嚷嚷:“我不走,那冷冰冰的宫殿一点人情味都没,阿姐也不在。”
心头一顿,用眼神先制止了燕七,再俯下身到小同耳边:“阿姐回来了,咱们回去吧。”
他迷蒙着眼看我,也不知有没有看清,忽而笑道:“阿姐没回来,阿爹没有时她没有回来,阿娘去了时她也仍然没回来。她已经走远了,我追不上她了。”
鼻头一酸,为何他到现在还执念过去?是我对他还不够体贴让他没有安全感,还是今夜月圆令他又想起了阿爹阿娘,却已天上人间两相隔油生出悲凉?
将他揽于身前,轻抚他的头安慰:“小同,阿姐不管走多远都会站在原地等你,所以阿姐永远都不会放下你。”他抬起眸来,眼神缩了缩后忽然一把将我腰抱住,随后便身体颤抖哭了起来,嘴里含糊着说:“阿姐,我睡不着,一闭上眼就看见阿爹那已经腐烂了的尸体,还有阿娘最后苟延残喘的样子。你要去主持那什么中秋夜宴,还特意来喊我,可是我能去吗?看着所有人欢天喜地庆团圆,我的团圆在哪?我一个没有家,没有爹娘的人,还能庆团圆?”
听着他的声声哭诉我很心痛,真的是我忽略了他。以为时间是治愈伤口最好的良药,过去这么久他心里的那道坎应该已经过了,而在阿平将中秋夜宴交给我来主办时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上面,并没有去太过关心小同,也没有想过这个节日对他所产生的冲击。
“小同,是阿姐错了,你原谅阿姐这一回。以后阿姐再不忽略你了,咱好好的过。”
将脸埋在我身前的小同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即使因为酒醉而情绪难控,但这泪流得是他心中的苦与痛。我也很难过,在这个月圆之夜感受不到一点温情,心中只有悲苦。
朱高煦眯着眼看我们,“这小子真是幸福,有你这么个好姐姐。”他的语气带了点微酸,脸上还貌似羡慕,却突然又打了个响嗝,然后傻乎乎地自乐起来。
被他这么一打岔,我难受的感觉慢慢散了,回归到当下,冲着他道:“已经很晚了,你俩这个局也可以散了,该睡觉的睡觉。”
朱高煦把下巴撑在桌上,很任性地说:“我不睡。难得有个人陪,你又要带走,一点都不好玩了。”我怔了一下,忘记他也是背井离乡,与家人分隔两地,甚至连绿荷都不能相陪。
低头看小同,再看朱高煦,终于明白这两个人为何能聚到一起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各自有着不能言表的痛,所以在这同醉一场。可能天明之后,两人都会将此时的颓废忘记或者隐藏,又回归到平时的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