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易安觉得,她从来没有家。
阿爹是外姓王爷、兵马将军,弟弟是世袭藩王,手握兵虎符。她本是掌上明珠,享尽荣华,何以至此?怎奈有个词叫做欲壑难填。
元至正十一年,星火燎原,起义军郭子兴的手下,有一对结拜兄弟,名为朱重八、纪贤。红巾军是两人结拜的起点,应天府是两人决裂的终点。
二爷重八称帝,大爷纪贤调派边疆。此去经年不复回。
幼年的纪易安从来都不懂,为何祠堂之上,供奉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那个人,是皇帝。
她觉得,皇帝应是阿爹。应天府称帝的,是阿爹才对。所以,她的家应在宫闱之中,而非深山荒野之内。
海马爹爹本意不愿与楠楠动手,他只想将纪易安带走,如果她要跑,便锁起来。
楠楠若是乖乖顺了他的意,他暂且可以放过那些逃走的人,满心扑在她的身上。她若是愿意跟他走,雀跃的心便容不下其他,脑中只想着如何打点家中事物,开垦一片怎样的土地,种南瓜还是绿豆,养一只什么毛色的狗,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放在莫月白等人身上。
他还是六百年前那个琴声铮铮的少年,只是他不懂,纪易安......同样还是六百年前的纪易安。
下巴被捏得生痛,楠楠却笑起来,奶声奶气的声音钻入海马爹爹耳中。
“昆弟,你就当我从来没有醒过,早已困死佛像中,可好?”
海马爹爹的脸色倏地的按下来,一把拽住楠楠小小的胳膊,另一只手将楠楠捞起,抱着她便往入口处走。
“想都别想,我等了你六百年,将寨子保存原样,就为等你回来......”海马爹爹咬着牙:“我也有贪念,阿姊,我不满足只看你一眼。”
“你打算等我长大?”楠楠语气里带着轻易能察觉的嘲讽。
海马爹爹脚步一顿,嘴角忽的勾笑起来,“也不是不可。”
“昆弟,”楠楠的声音冷了下来,她问:“你还怕水吗?”
海马爹爹脸色突变,脚下尸蚕四下散开,他直直掉落进水中。抱着楠楠的手忽然松开,他望见楠楠站在水面,水下死尸四起,往水面游去,一只只手将他往下拉拽,将他拉向恐惧的边缘。
纪易安......纪易安......
笛声响起,死尸窜动,搅得水底波动。楠楠站在水面,嘴边吹响短笛,眉眼带着笑意。
她终究要成为赢家。
海马爹爹怔怔的望着她,心底越发寒凉。她还像当年一样,挡了路的,无论敌友,一概而论,一杀到底。
他被包裹在死尸堆中,无数双手在他身上撕扯,他却动不了分毫。他怕水,很怕。
阿困窜进水中,几下游到包裹着海马爹爹的石堆旁,大口张开,撕咬着难以计数的死尸,拼命往尸堆里钻。他得进到里面去,将海马爹爹拉出来。
海马爹爹若是死了,他这样的傻子也活不了多久。
死尸迅速聚集成一团,拼命往里挤,前赴后继,便是石头也能叫他们挤成齑粉,何况肉身?
楠楠满意的望着水底黑黝黝的尸团,收起短笛,抽身而退。
那尸团却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绿光从那道口子里透出来,成为水底一道光点。
楠楠瞥见那道光,心里一惊,下意识后退,不出两步,尸团被人破开,两道黑影冲出水面,一下贴在石壁上。
海马爹爹和阿困突破重围,伏在洞壁上望着她,笑声一阵阵传来,激得楠楠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哈哈哈哈哈......纪易安,”海马爹爹道:“你还记得阿爹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人间营狗,死不足惜。”他笑得癫狂,用尽了全身力气般,“当年让阿爹打死你,便一了百了,再无今日。从你开始研究那些虫子时便将你打死,我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便不会陷得如此深,如今还无法释怀。对亲姊的爱慕也会随着时间而流逝,他不会犯下那样的错事,那个孩子也不会受苦。
若是纪易安死了就好了。
海马爹爹心里终于浮现了杀机。他决定亲手杀掉这个不知悔改、水性杨花,却让他心心念念的女人。
“阿姊。”
海马爹爹的话音刚刚响起,人已然到了楠楠面前,他一把钳住楠楠的脖子,将她提领在半空,任她拳打脚踢,手却慢慢收紧。
“你不要怪我,”他在楠楠耳边轻声道:“我会去陪你。”
“昆......昆......”
窒息感传遍全身,手中短笛滑落,掉入水中。她再不能召唤那些死尸,面色也因缺氧变得绯红。
“很痛苦吧?”海马爹爹笑道:“与被活活封进佛像中相比,滋味如何?我是爱你的,不舍得如此对你,可是我舍不得你这么快死去,哪怕只多一秒,都想与你度过。”
“阿姊......”他凑近楠楠,伸出舌头,轻舔楠楠涨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