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唯瘫了。
那颗棺材上的子孙钉钉进他的脊柱的时候,他曾经想过那么粗的铁钉,海马爹爹是怎么在瞬间钉进去的。
他还没有想通,已经在天诚附院躺了两个月。
医生护士都在说,还能活下来,真是命大啊。可他觉得,还不如死了痛快。
两个月来浑身上下能自由活动的,只剩他那颗大脑。于是他想了很多事,像临死前跑马灯一样,把从呱呱坠地时起的自己的人生,统统想了个遍。
反正,他有很多无聊又难以打发的时间。
回忆总是让人痛苦,他更加乐意望着盐水瓶,细数每一瓶药水一共有多少滴,又有多少滴冰凉的液体流进他的体内。
这么一数,可以数上一整天。那些药水从来没有停过。
连着输液一个星期,他的两只手全部浮肿,一个个针孔被撑大,血管隐没在皮肤最底下,给他输液的小护士找不到血管,被楚羽骂哭了好几次。
他没有制止楚羽,也没有替那个小护士说一句好话。自他醒来,他一句话也不说。
那时候纪闲云还躺在ICU昏迷不醒,就住在他的隔壁。他知道楚羽内心烦躁,毕竟纪家大少爷要是就这样死了,麻烦可就大了。
他不一样。
他的床前一个人也没有。
这种时候他总是在想,他要是死在那个洞中就好了,离栗子也不远。要是变成了鬼魂,那就更好了,就那么一点距离,甚至用不了一分钟,他就能飞到栗子身边。他还可以直接穿过那些石壁,把倒在二坑的栗子紧紧抱在怀中。
不过世事不会那么顺利,小时候听人说过,横死的人魂魄没法离开死亡之地,意味他没有办法把栗子搂在怀中。不过那样也很好,他们俩总归只隔着百米的距离。
好过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医院里。
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人。
2004年是徐唯一生之中最长的一年。
那一年他刚好读五年级,期末试卷上要求填写年份。明明只有两次期末,可他记得他写了好几次。
他的确写了好几次。直到班主任拿着卷子找到姑妈,气愤的将卷子砸在姑妈身上,骂道:“怎么回事?!你说这孩子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今年都2005年了他还在卷子上写2004年!试卷归档教务处不承认这份卷子,说是伪造的!是不是想让我奖金泡汤?!”
他从来没有忘记姑妈道歉的样子,那种赔小心的笑,和刻意压低害怕他听见的声音。
“老师,你也知道的,那次车祸之后,阿唯他......一直没有缓过来,医生说他的潜意识还停留在他爸妈出事前,所以才一直以为现在还是零四年。孩子还小......”
徐唯目光呆滞的望着窗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2004年很长,他过了两次。
他本来可以过第三次,第四次。
可命运只给了他两次机会。遗憾的是他并没有把重来的那一年过得更好一些,期末考试他还是只考了两个十分,挨了姑父一顿毒打。把他从乌托邦里打醒,打到进了医院,医生戏称打得好,把他脑子里因车祸留下的淤血都打散了。
这件事他都现在才想明白,姑父把他当亲儿子养。
这一次事件让他明白了两个道理,一个是就算一切重来,事情也不会有改变,就像他的成绩,另一个是他必须很努力读书,出人头地,姑父才不会发狠的打他,打完之后头发又白了一些,再瘦一大圈。
人生有了目标,做起事来干劲十足。就算那个目标是虚无缥缈的,看得见摸不着的。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只会在试卷上写2004年的傻瓜,成了姑父姑妈逢人必谈的骄傲,顺利考上重点大学、保研,只差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娶一个体面的媳妇,完成他体面的一生。
可他偏偏遇见了邵栗。
躺了将近半年,徐唯的回忆才刚到这里。可能是病房里新洒的来苏水味道太浓烈,他的鼻腔有些发痒,想打喷嚏却打不出来,连着心也在发痒,后背也开始痒起来。
林有木隔三差五过来看看,钦点了一名护士每天把他当作火炉上的煎饼一样翻一翻,至少给他按摩肌肉一小时,还要往他的背上涂一些凉丝丝的药。
他总是笑着问林有木:“你觉得我还能站起来吗?”
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林有木每一次都自动忽略掉他话语中的消极情绪,“站不起来也得给我站起来,再躺下去背要烂了知道吗?疮都长了一片......”
林有木现在在天诚病院很有分量,不仅因为当年的抄袭事件沉冤得雪,更是因为他是楚羽同父异母的哥哥这件事传得人尽皆知,一跃成了天诚研究院的公子哥。
纪闲云在天诚病院待了两个月,人还未醒就被纪氏财团派人接回了日本,楚羽随后回了美国。一时间关于林有木是否会全盘接手天诚研究院的议论满天飞,他成了医院的红人。熬了这么多年,终于也守得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