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步出了南巷,少年仍是满腹心思,谷月天那一丝微妙的表情变化,虽然掩饰得很好,却还是瞒不过他。什么真金白银,不是那么好拿的,多半有送命的危险。
可不答应又能怎样?没有血沸,还不是死路一条?
一阵夜风吹过,少年猛地打了个冷战,他抬头望了望朔月的夜空,顿时驱走了心中诸多杂念。
眼下,得先过了这个鬼门关再说……
冷风无月,出了青云城几里便漆黑一片,地势也逐渐起伏起来。可少年却好像天生夜眼,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越走越快。行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山洞前。
洞口甚是狭小,只容得下一人,活像一个口袋。少年二话不说,钻进山洞背靠石壁坐下,从怀中取出一个袋子放在地上,又把一柄小刀插在身前,随即将衣衫尽解,坦胸露乳,闭目而瞑,端坐不动,似乎在静静着什么。
一阵凉彻的夜风吹过,在狭窄的洞口化作呜咽的悲鸣。少年猛地打了个冷战,身子剧烈颤抖起来,仿佛行将冻毙之人,牙关紧咬,却还是上下打架,格格作响。胸膛像风箱一样起伏,带动着喉咙发出嗬嗬的怪声。
少年身子越抖越厉害,不一会,手脚也抽搐起来,若不是紧靠四壁,早就倒地不起了。不知不觉间,一道涎水从嘴角流出,少年像是中风的白痴儿一样,口水横流。紧接着,是鼻涕流到了嘴里。最终,两行清水从脸颊缓缓流下。
这阴冷决绝的少年,竟然哭了?
不,他经历过无数伤痛,无数次生死,每一次都足以让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哭得像婴儿一样,可他从来没哭过。就连那火光冲天的晚上,他也没掉下过一滴眼泪。
少年嘶吼一声,猛地拔出插在身前的小刀,飞快地在左右手臂上各刺了八下,接着双拳一握,顿时血如泉涌。那刀扎的剧痛,却只不过不让手臂发抖而已。少年握紧小刀,宛如发疯自残,飞快地在自己身上刺出一道道血箭。
刀割血肉,疼痛钻心,可对他来说却不值一提。他真正承受的痛楚百倍于此,那是长年累月附着在那柄小刀上的,数不清的毒药,如千万条小蛇随着血脉他的身体里,一齐噬咬。
他不是在修炼什么神功,也不是失心疯了。正相反,他需要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来让自己清醒。要想活命,他就必须战胜隐藏在身体里的他日夜疯狂的毒素。
那是一种叫做逍遥散的蛊毒,相传产于南疆,提取自一种美丽的花朵。人初次服用此药时,飘飘然如飞升仙境,逍遥快活,乐之极处,妙不可言。无论有何悲伤苦痛,都会消失不见,如在天堂一般。人只要吃上一次,必然沉迷其中,而后每次服用,药量都需加上几分。
如此一旦蛊毒入髓,便再也停不得药,否则就像魂魄生离了身体一样,痛不欲生。轻者浑身发抖抽搐,涕泪横流,重者浑身麻痹,呼吸衰竭,或是发疯发狂,血脉贲张而死。只要服了逍遥散,此生便再也摆脱不了这附骨之疽,为那一包白色粉末,贞洁烈女变成无耻荡妇,英雄好汉沦为下贱走狗。
万毒噬心的痛楚,随着血液不断流出渐渐变得模糊。少年恍惚间,过往的一幕幕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
从他有记忆起,就一直在街上流浪,乞食。他儿时的记忆片段,无非是在水沟里捡到半个馒头,或是藏进哪家的大桶里,美美睡上一觉。有一天,他和一只野狗争抢半个肉饼,被咬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地躺在路旁。就在他视线逐渐模糊的时候,一个黑衣女子抱起了他,喂他吃了一粒“仙药”,告诉他,从此他再也不会孤独,再也不会有饥寒苦痛。
那一天,幼小的他躺在黑衣女子的怀里,就像回到了母亲温暖的怀抱,身上再没了一丝痛楚。他开心地笑了,以为自己吃了仙药,从此进了天堂。
天堂里,他有了一个妈妈,从此再也不用忍饥挨饿,要饭乞食,还有了一群同龄的同伴。虽然每天都有许多辛苦的训练,但只要躺在妈妈怀里吃上一粒仙药,他就能忘却一切苦痛,幸福地生活着。
直到有一天,“妈妈”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他,以后除非完成任务,否则再也不会有仙药吃。直到有一天,他第一次体会了蛊毒发作时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边痛苦,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早已坠入地狱,成了一个恶鬼的奴隶。
妈妈果然没有骗他,他再也没有了饥寒苦痛,也再也不觉得孤独。从那时起,他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每天沉溺在泥沼和鲜血里,挣扎在阴谋和厮杀中,不再奢望天堂和妈妈的怀抱,只是依着本能,顽强地活着。
直到有一天,他以一位“故人之后”的身份,住进了一座漂亮的大园子。园子里,有数不胜数的奇花异草,有诸多冷言冷语的家丁丫鬟,有野蛮霸道的“阿哥”,有一会笑如春风,一会儿又面目狰狞的“娘”。还有那浓眉方脸,却有一双温润眼睛的“爹爹”。
他从没在意过这些人,因为从他大门起,那园子就注定了要毁灭。他只是老实做好他该做的事,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