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一路狂奔,任由脚下的积水四溅。被脚踏过的水坑变得浑浊不堪,就像一滩墨水,一滩廉价的墨水。
它一定是黑暗的马前卒。
杨光回到寝室,楼梯台阶上的脚印又增加了几十个。一个脚印盖过了另一个脚印,然后这个脚印又被另一个脚印掩盖。地砖就快看不出它原本的颜色了,曾经好像是白色的。
寝室的门虚掩着,杨光推开一看,衣服,裤子,袜子,鞋子都横七竖八地扔在地上。高起轩趴在床上,一只脚伸出了狭窄的床边,悬在半空中。
很奇怪,他不是神志不清了吗,那他是怎么爬上床的?
顾泽拉了拉杨光的衣角,“你还好吧?刚开始我也吓了一跳。”
“究竟是怎么回事?”杨光转过头问顾泽。
“我也不知道,”顾泽摇摇头,“反正他回来就是这样了。”
杨光默默地捡起地上的衣服,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盯着外面这个冷冰冰的世界,黯然无神,半天缓不过来。过了一会儿,他把窗户向两侧打开风吹进来驱散满屋子的世俗恶气。
对面寝室又传来“操,靠,草尼玛,妈逼的,脑子有坑吧,行不行啊……”等等这些污言秽语。说到脏,它脏的是哪里呢?
对于他们来说,大学最好的优势,最大的乐趣就是可以毫无顾忌地打游戏。没有家长的唠叨,没有老师的批评。至于翘课、旷课,反正大学的老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人数别少的太明显就行。再不行就花钱雇人替自己去上课。
大学本来就是社会丑态的精简版。如果你没有兴趣去看完《社会主义论》,那务必要去看看《罪与罚》。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人这种卑鄙的东西,什么都会习惯的”。
就像对面无休止的嘈杂,已经习惯了;就像天上不停的阴雨,也习惯了;就像终究会到来的黑夜,也习惯了。
“你怎么了?”顾泽被杨光无言的情绪感染,小声问,“对了,我从以前就觉得很奇怪,你和高起轩到底是什么关系?总感觉不像同学、室友这么简单。”
“我没事,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杨光避开了顾泽的第二个问题。
杨光刚到高家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哭,大声地哭,嚎啕大哭。哭累了就换做抽泣,呜咽。
秦娇跟杨光说过,且是很严厉的说过,从今以后他的爸爸就不再是杨刚了,而是这个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这番话深深地印刻在杨光的记忆里。在他看来,母亲变成一个逐渐陌生的人了,真正的母亲似乎早已随着父亲一起葬送在那场车祸当中,眼前的这个人只不过是一个和妈妈长得很像的路人罢了。至于继父高文康,在杨光看来就是一个炙手可热的人。尽管他在家人面前,尤其是在秦娇面前一直表现出一个慈父贤夫的形象,但人往往更惧怕那些有绝对权势的人表现出与自身身份不符的言行举止。
黑暗中的人,总是会下意识地伸手寻找墙壁,找到了墙壁就找到了一个坚强的后盾和倚靠。而高起轩就这样出现在了杨光的生命中,他自然而然地担任起了杨光的那堵高墙。杨光也成了真正的阳光。
这中间的十年,在林夕不曾参与的十年中,是只有杨光和高起轩单独存在的。
杨光十二岁那年,高氏企业因为遭遇金融危机,不得已裁员,一批丧失利用价值的老员工就首当其冲。其中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员工老金,在高氏企业勤勤恳恳工作了三十多年,可以说把的青春都奉献给了这家企业。本来是想等着退休时间一到,回家养老。现在猝不及防地裁员,而他的名字赫然在列,霎时心凉半截。他无计可施,只能每天苦苦哀求,求了半个月,都被保安拦在了门外。有不忍心的员工走上前告诉他,他已经老了,对于公司来说,已经没有可以榨取的剩余价值了。
黑暗里只有一盏二十瓦的白炽灯,被人无情地一枪打碎之后,这个人的世界里就再也不会有光亮了。
万念俱灰的老金绑架了杨光,他在公司年会的时候见过一次杨光,当时他就站在高文康的身边,想必一定是他的儿子。
杨光是被秦娇硬拽着来公司的,对于一个还没发育的十二岁的小孩来说,他几乎不具备抵抗的能力。十二岁连少年都算不上,还只能归到儿童一类中去。
看见杨光被绑架,秦娇只是一个劲地哭。女人的眼泪能够代表很多的情绪,比如伤心,比如害怕,比如生气……
高起轩走到老金的面前,劝说他放了杨光自己来做他的人质。
杨光只是不停地哭,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进了衣服里,同时也浸湿了老金架在杨光脖子上的手。
高起轩处变不惊地说,“我是我爸的儿子,你绑架我吧,放了我弟弟。”
这句话原本也挑不出错处,高起轩自然是高文康的儿子,但是它隐含的意思就是杨光他不是高文康的儿子。
可能是高起轩有口无心的一句话,而杨光似乎也没有解读出这句话隐含的意思。他所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