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晓得了!”潘安仁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听说永宁侯有个儿子从小流浪在外,莫非王长史是接他进侯府,传续原氏香火的么?奇了怪了,永宁侯子嗣仍在,这是好事啊,做什么偷偷摸摸地,还要混在贱民的商船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吗?”
他这几句话气发丹田,高亢嘹亮,语声在两岸崖壁之间来回激荡。四周陷入了短暂的沉寂,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喧哗声。
“有点意思。”刘伶身边那人索性坐下来,屁股挨着崖边,两腿荡在虚空。下方便是百丈目眩江渊,巨浪轰发吞吐,此人泰然自若,刘伶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燕人?”刘伶眉头一蹙,男子高鼻深目,眸子灰黄,身躯高大粗犷,像是出自大燕的部落野民。
那人耸耸肩:“刘伶兄向来洒脱不羁,为何如此作态?什么燕人晋人,我只是一个请你喝酒的人。”
刘伶哈哈一笑,不再多问。
“潘公子慎言!”王夷甫厉喝一声,江上怒浪相继冲起,汹涌炸开,“此处不是你潘氏的后花园,请回吧!”
潘安仁充耳不闻,高声说道:“长史大人顾左右而言他,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我怎么听到市井传言,那是个私家子哩!”
“私家子!”谢氏画舫上,谢玄一屁股跳起来,两眼放光地盯着船上对峙二人,这出戏似乎越来越精彩了。
围观众人像炸开了锅一般,交头接耳,吹唇唱吼。王夷甫森然盯着潘安仁,袍袖震颤,几欲动手,但碍于对方身份,终是强按怒火。“潘公子,永宁侯府的家事与你何干?”
潘安仁仰天长笑:“若是堂堂正正的永宁侯世子,潘某当然管不着。可要是此人来路不明,血脉混杂,伤的可是我大晋所有高门的体统!”他向四方拱了拱手,“果真如此的话,我等世家子的脸岂不都被丢尽了?”
“澎!”商船一震,又向旁倾倒几分,堵不住的江水源源不断灌入底舱,船体陡然下沉一截。王夷甫耳听四面八方人声鼎沸、戏笑杂议,心头也为之一沉,被潘安仁这么撕开脸一闹,不仅侯府颜面无光,世子前途堪忧,甚至还会引起原氏内讧。
“世家弟子的脸,的确被你丢尽了!”
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悠悠传来,众人循声望去,一名雪衣少年怀抱箜篌,翩然步出船舱,灿烂的阳光照在他侧脸上,炫丽多姿,线条柔美,
光可鉴人的乌发在江风中吹拂如丝。
四下里瞬间鸦雀无声,王导清楚听到小妹吞咽口水的声音。王凉米杏眼痴迷,忽闪忽闪地盯着少年,口中呓语:“世上竟有这般翩翩美少年,瑶林琼树,不外如是。”
王导心中苦笑,你何时谈吐变得如此端雅了……
江上舫船,岸边山崖……猛然响起世家娇女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谢玄扭头瞥见王凉米的花痴样,心头忽觉不爽,下意识地攥紧拳头。
少年一步步走向潘安仁,广袖飘扬,丰姿神秀,纵然走在暗沉沉的帆影下,也宛如月下冰池,雪夜流泉,透出一泓幽亮的清艳。
“十万年前,孔母踏神人足印而生尼;八万年前,刘母梦赤蛇投怀而生隆;五万年前,伊父梦紫光天降而有炎;三万年前,曹父见青云绕梁而有德。”支狩真凝视潘安仁,侃侃说道,“若按你的说法,孔尼、刘隆、伊炎、曹德四位破碎虚空的无上宗师,皆是来路不明,血脉混杂之人了?”
潘安仁一愣,为之气结。孔尼四人皆为当时的修士领袖、世家巨擘,伊炎更是大晋一代明君。所谓神人脚印、天地之子之说,不过是后代门人编出来吹捧他们的,哪里当得了真?可要当众反驳,却又不能。
“你藐视前贤,是为无德;你冲撞商船,是为无礼;你揭人家私,是为无耻。”支狩真袍袖一甩,动姿潇洒,“一个无德无礼无耻之人,岂非丢尽了世家弟子的颜面?”
“说的好!”王凉米率先鼓掌喝彩,一干女子争先恐后附和。一时红袖招招,群雌啾啾,漫山遍江流动着脂粉的香熏气。
潘安仁脸皮涨得发紫,他并非以口才见长,先前那些话是受人指示,预先准备好的。而今被对方一挤兑,忿气上冲,愈发理屈词穷。“好一张利嘴!可惜是个野种,有什么资格教训本公子?”他恼羞成怒,指着支狩真暴跳如雷。
众人一片哗然,许多女子更是出言喝斥,玉唾飞溅。须知大晋世人最重风姿谈吐,潘安仁破口大骂,已然有失风范,何况少年若真是永宁侯之子,“野种”二字着实欠妥。
“原来我还少说了一项。”支狩真并不动怒,长声一笑,“潘公子言辞粗鄙,是为无才。”
无才?潘安仁听及此语,顾不上羞愤,脑中灵光一闪,仿佛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哈哈哈哈!”王凉米气贯紫府,刻意震鸣出讥诮的笑声,“潘三眼,今天才晓得你是无德无礼无耻无才啊!不如改个名字,叫潘四无吧!”
四周哄笑阵阵,谢玄瞅瞅王凉米,更觉气闷,扯了个侍女过来,小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