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负手站在台阶前,抬头看了一眼漆黑辽阔的夜空,转身走进正堂。
屋中点着蜡烛,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案前,正在看魏明肃送来的公文。
他正是被关进狱中的前西州长史。
都督走到长史背后,道:“樊晖恩威并施,只杀了昂西部酋长的长子,投降的人全部放回部落,诸部落酋长都很感激,主动指认了都护府里的西凉和突厥奸细。你的案子也结案了,圣上的敕书你刚才看了,魏明肃没有骗你,他没有牵连你的家人和部下,就连赖守忠都只打了军棍就放了。现在周钦被魏明肃逼走,樊晖也接手了西州的公务,西州不会出乱子,你可以放心了。”
长史看完了公文,得知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老泪纵横,脸色沉痛,叹了口气道:“我没想到思简竟然是奸细,一时糊涂,被他利用,假如我真的把徐家人送去了突厥汗国,突厥一定会利用此事,届时西州都要大乱,西凉和突厥联手攻打西州,局势动荡,强敌兵临国门……老夫罪该万死啊!”
都督长叹了一声,道:“我早知西州有奸细,料他们难成气候,麻痹大意了。”
长史放下公文,长出了一口气:“现在西州局势稳定,有樊晖协助都督,老夫可以安心地走了。”
都督沉默。
长史道:“我犯下了死罪,能够保全家人,已是万幸。几次想要自尽,给自己留点体面,都被魏明肃的人阻止,我以为他想借我在西州兴妖作怪,原来是老夫多心……他所求的是西州太平安稳。”
“圣上果然会用人!”
长史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圣上决意收复四镇,派来了魏明肃和樊晖,老夫却走错了一步,不能和都督一起夺回四镇、报仇雪耻,注定要抱憾九泉了。”
都督不忍说什么,垂下眼帘,转过了身。
“都督,他日你收复了四镇,寒食祭扫时,别忘了派人到我的墓前倒杯酒。”
都督背对着长史,点了点头,抬脚走了出去。
他回到自己的书房,踉跄着走到书案前,缓缓坐下。
片刻后,窗外传来一片哭声,府兵走到书房门外,擦了擦眼睛,道:“都督,长史自尽了。”
都督坐着,默不作声,闭上了眼睛。
他一个人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睛,起身拿起自己的佩刀,拔刀出鞘。
这把刀很久没用了,依然锋利如初。
正像他,老了,失去了共事多年的朋友,但是他没有失去斗志,还能带兵出征。
……
不远处传来了狼的嚎叫。
一阵狂风刮过,不知道什么东西被卷了起来,砸在雪地上。
同进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夜色茫茫,视野之内只有皑皑白雪。
空气里飘来了一股味道。
同进心里一紧,加鞭催马跟上魏明肃,小声道:“阿郎,有血腥气味!”
他担心聂子解在附近。
魏明肃停了下来,看向嚎叫声传来的方向,道:“那里是张元围攻昂西部的地方。”
同进怔了怔,神色尴尬。
原来他们刚刚经过了战场。
魏明肃凝望着远处,虽然看不到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但是风里飘来的血气和野兽啃咬骨头的声音都说明这里发生了一场厮杀。
同进看着魏明肃鬓边的银丝,想起他和周钦的对话,忍不住小声道,“阿郎,您和周侍郎说,会和他们一样的下场……阿郎怎么会和周钦他们一样呢?”
在一片血气中,魏明肃淡淡地道:“我应得的。”
女皇是一个女人,虽然在称帝前她已经掌握实权多年,但是一个女人想要称帝,必定会遭到天下的激烈反对,所以女皇任用了一批酷吏。
魏明肃和周钦、索元礼,都是女皇用来震慑反对她的大臣、打击异己、剪除宗室、防范叛乱的刀。
女皇借助他们的手铲除了宗室,称帝登基,天下安定,政由已出,政局恢复稳定,他们这些刀即将失去用处。
当女皇需要安抚人心时,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推出去平息众怨。
帝王权术如是。
他们都难得善终。
魏明肃转头,抬眸看着远处通往柳城的大道。
他的下场在几年前做出抉择时就已注定,求仁而得仁,坦然受之。
能再见到卢华英,他此生了无遗憾了。
……
部落间的异动没有影响西州普通百姓的生活。
樊晖来西州的路上一直在和魏明肃通信,了解西州的局势,而且魏明肃把怎么治理西州的意见写成了文章交给他,他获益匪浅,很快就熟悉长史的公务。
武延兴一案彻底尘埃落尽。
西州的局势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