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心里一片恐惧。
听说魏明肃来了,闭上眼睛跳下河就是他最后的勇气了。他沦为了阶下囚,连魏明肃这种出身的人都能把他吓得魂飞魄散,他不敢反抗,不敢逃跑,只能懦弱地等死。
想到洛阳的母亲,七王便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
母亲像山,不是襄州婉约秀雅、绿水环绕的青山,而是北方巍峨挺拔的山脉,高大,宏伟,庄严,唯我独尊。
先帝驾崩,七王在父亲的灵柩前登基时,幼稚地以为自己成为了一个帝王,能够翻越挡在自己跟前的山脉,开天辟地,真正掌握权力。
那时,他野心勃勃,想到祖父、父亲一生的功绩,迫不及待想要摆脱母亲的控制,于是他依靠妻子的家人,提拔忠心于自己的臣子,培养心腹,壮大自己的力量。
七王以为,他遵照先帝的遗诏,尊母亲为皇太后,军国大事有不决者,一定征询母亲的意见,母亲贵为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一个女人来说,不可能有比太后更尊贵的地位了,即使母亲对自己有什么不满,也不会动摇自己的皇位。等他将来羽翼丰满,就不用看母亲的脸色了。
他低估了母亲,低估了母亲的野心,低估了母亲的决断。他急于培养自己的心腹,不顾辅政大臣的反对提拔妻族,得罪了辅政大臣,母亲立刻利用这一点,和大臣合谋,废黜了他。
那一天,母亲忽然召集文武百官和北军,在正殿举行早朝,宰相走上前,宣读母亲的敕旨,七王还没反应过来,大臣已经把他拉下宝座,北军架着他,将他押送至别苑幽禁。
这场政变,母亲兵不血刃就废了七王。
七王吓破了胆。
母亲擅权术,威严坚毅,果断无情,她参与朝政几十年,没有帝王之名,其实早已经成为帝王。他太年轻,轻易就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和城府,即使成为帝王,也不过是母亲的一块踏脚石罢了。
随着宗室一个个死去,七王觉得,横在眼前的山脉太宏伟,他永远也翻不出去了。
母亲能杀了先太子,也能杀了他。
门外,传来了魏明肃和亲随的脚步声。
七王回忆自己的一生,前二十多年养尊处优,甚至成为了天子,被废黜后颠沛流离,妻子儿女都跟着自己受苦,一家人随时会像先太子那样横死,不由得怆然涕下,喉咙哽咽。
王妃也伤心地哭起来。
夫妻俩还来不及说上几句诀别的话,脚步声到了门口,魏明肃走了进来。
七王惴惴不安,从床上爬起,朝着洛阳的方向跪下,一边叩头,一边哭着道:“圣人明察,贼子叛乱,妄图动摇圣朝的江山社稷,和罪人无关啊!”
他恨那些叛乱的人,为什么要打着他的名义招兵买马?他这辈子都赢不了母亲,不敢再挑战母亲的威严。
王妃也跟着跪下,声泪俱下,说那些以匡复七王的名义叛乱的都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夫妻俩对女皇忠心耿耿,叛乱和他们无关。
魏明肃淡淡地扫一眼七王夫妻,示意王妃退下去。
七王不能作声,王妃无可奈何,只能含泪退开,没有走远,站在门口守着——她担心魏明肃加害丈夫。
魏明肃的随从没有赶她走。
王妃心里生出一点希望:看来魏明肃不是来杀七王的。
门里,传出魏明肃冷漠的声音。
他拿出几张黄纸,问七王和纸上记录的人名是否有联系。
王妃的心沉了下去。
七王跪在地上,大声哭泣,说自己来到襄州后除了使者,再没有见过其他外人。
魏明肃静静地听着七王辩白,七王哭得说不出话时,他没有开口安慰七王,七王恳求时,他也没有说什么保证的话,只是冷漠地提笔记下七王的回答。
漠然,冷酷。
王妃守在门外,指甲掐进了肉里。
女皇派魏明肃来襄州,不是要杀七王。
魏明肃的盘问,是试探,是警告,也是折磨。
襄州到处都是女皇的眼线,七王有没有参与叛乱,女皇比谁都清楚,女皇不放心,派人审问七王,折磨七王,警告七王,即使七王真的有反心,也会被吓得畏首畏尾。
王妃松了口气,又觉得苦涩。
她的丈夫是高贵的皇子,是先帝册立的皇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天子,现在却要被一个出身低贱的小人盘问,要承受这样的屈辱……区区一个魏明肃,就能左右他们一家人的生死。
王妃的指甲掐得更深。
忍。
只能忍。
……
卢华英在驿站等了两天。
驿站的人都知道魏明肃去了哪里,所以没有人敢抱怨他耽搁了行程,也没有人敢打听消息。
两天后,魏明肃回来了。
大门外传来了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