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克闻言却当了真,他像是陡然从睡梦中惊醒似的,下意识从台阶上站起了身,手忙脚乱擦掉脸上的泪痕:“对……对……我得和他们一起去密林里找……我得和他们一起去密林里找……说不定就找到了呢……”
他语罢连滚带爬跑下楼梯,连招呼都没打,火急火燎推门跑了出去,身形很快消失在了白茫茫的雪地里。
艾尔登见状不免叹了口气,他把文件放在一旁,起身走过去关上了大门,忽然想起大首领还独自待在房间里,难免有些不放心,于是又重新折返回了二楼。
霍克他们刚才出来得太急,门是虚掩着的。艾尔登站在主卧门前,犹豫一瞬才推门进去,入目就是一片昏暗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艾尔登不用看都知道床上是什么情景,他走到阳台边拉开厚重紧闭的窗帘,明亮刺目的阳光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只见床上躺着一只红发绿眸的雌虫,他的四肢被镣铐牢牢固定住,因为一番剧烈的挣扎手腕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洁净的床单上满是斑驳的血痕。
谁也不会想到,堂堂的北部首领会变成这副样子,昔日高贵的王虫已经落入了尘埃。
艾尔登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眶,然后从口袋里找出钥匙,半跪在床边解开了法厄斯身上的镣铐,轻轻喊了他一声:“大首领?”
法厄斯刚刚平复脑海中躁动的精神力,红色的短发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瘦削的脸颊上。他双目失神地盯着天花板,嘴唇苍白干裂,唇齿间全是血腥味,最后无声吐出了三个字:“许岑风……”
他在喊一个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喃喃自语:
“许岑风……”
混着鲜血,混着痛苦,仿佛这三个字能让他活下来,也可以让他安详死去。
于是艾尔登知道,大首领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对方在清醒的情况下,从来不会提起那位阁下的名字,那三个字已经成为了法厄斯心中不可触碰的禁忌。
艾尔登忍着酸涩道:“首领,霍克他们已经去找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语罢顿了顿,哽咽一瞬才继续道:“我们很快就会把岑风阁下找回来的……”
这句话却像是一盆凉水,忽然把法厄斯浇清醒了过来。他闻言艰难转动了一下幽绿色的眼眸,偏头看向艾尔登,里面早已不见当初的锋芒,只有这几年来所经历的众叛亲离、一步步磨平的暗沉与死寂。
法厄斯的胸膛虚弱起伏一瞬,他动了动鲜血斑驳的指尖,无声说了一句话:“不许去找……”
艾尔登一愣。
法厄斯缓缓闭目:“他不会再回来了……”
声音嘶哑、破碎,像一柄断成两截的匕首,像腐朽生锈的枪支,再难恢复如初。
那一刻艾尔登忽然很想问问法厄斯后悔了吗,当初有没有后悔一时心软放走那只雄虫?可这句话太伤,他怎么也问不出口,只能低头掩去通红的眼眶,跪在床边恳求道:“请您好好活下去……请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北部历任首领从没有一个得到善终,因为只有最野心勃勃、最贪婪卑鄙的虫才能坐上那个位置。他们或因掠夺死在战场上,或因贪婪死于权谋中,虫族二百年的漫长寿命对他们来说形同虚设。
艾尔登不想法厄斯也步入那种结局。
贫民窟出身的他曾一度渴望权力,但此刻他忽然意识到了权力也并非好事,法厄斯已经站在了北部最高的地方,所有臣民都要向他俯首,但对方却一点也不开心。
虽然法厄斯什么都没说,艾尔登却总感觉对方很痛苦,每分、每秒,每一个风雪吹过的夜晚,都饱受折磨。
法厄斯没说话,他静静闭上眼,就像一具会呼吸的尸体,过了许久才终于出声:“艾尔登,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把我埋在那个地方吧。”
艾尔登知道法厄斯指的是哪里,许岑风当初消失的那片密林,他哭红着眼睛用力点头:“我……我会听从您的吩咐。”
法厄斯依旧很傲,他语罢不知是不是为了挽回几分面子,竭力抬起下巴,勾唇哑声道:“那个地方也是战场,一名战士就该死在战场上。”
可艾尔登知道,法厄斯只是想离那只雄虫近一点。他久久跪在床边,心中忽然感觉一阵无力,直到膝盖都僵麻了,这才从床边摇摇晃晃起身。
北部要完蛋了,艾尔登浑浑噩噩想到。
这样一个充斥着背叛与阴谋的地方,果然没办法永远延续下去。假如有一天大首领真的死在战场上,同族的王虫里已经没有谁能挑起这个重担了,等待着的将是西部的吞并,北部的覆灭。
此刻艾尔登甚至想去信奉虫神,拜一拜那个传说中将他们放逐的神明,求他给北部赐下一场救赎。
法厄斯因为精神力损耗太过,已经疲累得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