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衣古丽见军武要她停止拍照,就问这是为什么?军武说咱们对生活在底层的人要尊重,阿衣古丽反驳说咱们现在还用不着那一套,生存是第一位的,我或许那样拍摄让他们难堪,但拍摄出来让更多的人看见了来关注他们的生存状况,而不是去取笑和作践他们,“我当年来这儿当盲流的时候,天天到矿上去拉煤,比他们还悲惨哩!”司机立刻回想起自己的苦日子。阿衣古丽说哥哥讲的是真情,他小时是受过罪的,军武想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呢?出生于农村,服役期满也没有分配工作的资格。只能冒险来新疆寻找前程。在柳园工地上自己砸石头,挥汗如雨的干活,与这些淘玉的人有什么区别?自己现在穿一身军装还觉得神气活现的,如果复了员,不也是面临生存的艰难,成为生活在社会最基层的人么?军武就说,人是有尊严的,你拍这些镜头时,应该为他们的感受想一想,若是你过了这样的生活,会怎么样?
“要我像他们这么活着?”司机听了歪歪头,“我就一头撞在石头上死了。”
“师傅,你可不能死。”军武接过司机的话说。“鬼怕托生人怕死,好死不如赖活着。人啊,苦不死的,你要到了他们这个份上,你也是挣着挣着要活下去,不但自己活下去,还要想法儿娶媳妇生下孩子,一溜带串地活下去。你刚才说,新疆什么东西也买不到,不也要花高价,逛黑市为老婆孩子东奔西走吗?”
“呵呵,就算是这样,我也比他们强多了!”听了军武的话司机的优越感显露了出来,自己是兵团正式职工啊!
司机为自己是兵团职工而骄傲,军武呢,只是为自己身上的军装而自豪。如果军武脱了这身军装,司机没有兵团职工的身份了,那么,他们的命运,与那些坐着拖拉机四处淘玉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司机的兵团职工身份,当时是铁打的饭碗。而军武这一身军装,则马上就要脱下去了,多则大半年,少则半年,他就成了老百姓一个,即使是具有超人的才智,能怎么样?况且他还没有超人的才智呢!
小小的议论随着淘玉人的离去结束了。几个人上车,司机照常开车,聚精会神。军武困了眯了眼睛,而那个阿衣古丽,却摆弄着心爱的袖珍照相机,爱不释手。看来,刚才的拍照让她觉得收获不小,满脸都是兴奋和激动的神色。
阿依古丽毕竟年轻,又是高干家的千金,生活自然没有后顾之忧。可是,军武知道,依当时的经济条件,年轻人能够玩照相机的人为数不多,况且是这么珍贵的袖珍照相机,能够买到它、玩得起它的人更是凤毛麟角。这个阿衣古丽尽管受宠爱,可是,她如今毕竟是成年人了,没有一份固定职业,在家里坐吃山空也是很尴尬的。那么,这位美丽的维吾尔族姑娘,凭了什么本事,竟然让自己活得这么潇洒自在呢?
忽然就想到刚才她掏出照相机,见到那些淘玉人疯狂拍照的架式,军武就觉得更加奇怪,依当时的社会经济状况和流行时尚,照相机远远没有达到普及的程度,就是拥有这种高级消费品的人,照起相来也都显得吝啬、小气,别人求他半天他也未必肯为别人照免费相。因为,照相绝不就是按个快门、留个影,要冲洗,要加印,花费多着呢!现在,这个小女孩子,怎么显得如此大方呢?除非是她这些照片有适当的回报……
军武在团政治处报道组时,有一位专门负责照新闻相的战士。但是他照的相一般都是为部队的大型活动留存资料;有时也投稿,一般是投到省市报纸……偶尔也被采用,只是让首长高兴一下,并无稿酬回报。所以,团长常常说照相就是干赔钱的营生。部队的照相尽管赔钱,到底能创造政治影响。可是,这个阿衣古丽,这么痴迷照相的费用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你这些照片,冲印之后发往报社吗?”军武看到阿衣古丽兴致勃勃地摆弄着照相机,不由地问道。
“报社,连稿费也不发。我才不给他们呢!”阿衣古丽一听说报社,就显出一副鄙夷的口气。
“那……你这些照片,当资料保存?”军武觉得她也许不懂什么是资料,生怕她听不懂呢!
“资料?这是社会的资料。我凭什么替他们保存?”阿衣古丽不是听不懂,而是依然不屑一顾。
“那……你花这么多钱拍照,到底用在哪儿?”军武真是听不懂了。
“卖给香港商人。”司机像是知道妹妹的底细,抢先回答道。
“香港?”一听这个地方,军武的心中立刻浮现出一幅资本主义腐朽花花世界的影像。在当时部队战士的心目中,香港是个极其腐败奢华的烂地方。没想到,这个小女孩子竟然与香港那面有联系。
“哥哥,你瞎说什么呀?”阿衣古丽听到这儿,不高兴了。
“他是个解放军战士,告诉他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