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重新上路,车下的道路并不平整,车轮轧在上面咕噜咕噜地响着,军武往一侧望去,看到了远处的昆仑山。昆仑山在阳光照射下金碧辉煌,山峰与山峰之间发白发亮,以为是驻了白云,问开车的衣尔,衣尔说那不是云,是沙,风吹着漫上去的。终于到了瓦石峡接待站,这儿河水集中,与刚才途经的戈壁沙漠地带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路边高大的沙丘里,露出了支撑帐篷的尖尖的桅杆。这是二支队专门设立的接待路过这儿的兵团车辆的,沙漠里几千公里的运输线上有着无数这样的接待站,接待站通常仅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是夫妻。沙漠里就那么一顶帐篷,帐篷里就他们两人,他们已住过了五年。他们的粮食、蔬菜和水是从给养车送来的。当冬天大雪封冻了路,他们就铲雪化水,但常常十天半月一个菜星也见不到。他们的语言几乎已经退化,军武与他们攀谈,问十句,他们能回答一句就不错了,回答了,就嘿嘿地笑,一边翻弄着坐在身边的孩子的头,寻着一只虱子了,捏下来放在孩子的手心。孩子很小,能在纸上画画,只能画沙漠和雪山,大概不知道绿是什么概念。更不敢奢想将来上学的事情了。走出帐篷,军武在河谷里见到了一家牧民的迁徙,那是天与地两块大的云团在游动,地上的云团是上千只羊,天上的云也不是云,是羊群走过腾起的尘雾。牧民骑在骆驼上,骆驼前奔跑着两只如狼的狗,军武想,如果阿衣古丽在这里,一定会拍摄的。而且,接待站上的这个孩子的命运,也将成为她渲染的重点话题。
接着队长就喊军武进帐篷吃饭。这儿没有植物,只能翥面条吃。还好,车队拉来了肉,队长就让这对夫妻为车队的人煮了牛肉面条,吃到嘴里虽然显得半生不熟,可到底也算是美餐了。那队长一气吃了三大碗。吃完,那女子又盛了第四碗放那儿,直到队长说不吃了,结帐。那女子才收拾碗筷。军武吃了一碗面条,就觉得很饱了。结帐的时候,那男人又说了个“2角4分,200克”,军武就掏出四两粮票递了过去。
午饭刚刚结束,帐篷突然就剧烈晃动起来,接下来,地动山摇似的,外边的光亮消失了,简直就是漆黑一团。
这是怎么回事?军武没见到过这种天象,吓得脸色都变了。
“起风了。”苏政委沉着地告诉他,“一会儿就是沙尘暴了。”
果然,军武从帐篷窗口望出去,就看到了风吹沙尘,昏天地暗的景象。他不知道这种天气要持续多久?会不会影响他们车队赶路?车队队长严肃了一张脸,开始卷烟抽。这时,那个接待站的男人就与妻子烧开了水,沏上了红茶,看来,他们要在这儿等待一会儿了。
车队再次上路,脚下已经没有了路面的感觉。车轱栌压在沙子上,软软的毫无支撑车轮的摩擦力,全靠了沙中铺垫的那些红柳,承载了车子全部重量,并支撑车子往前移动着。至于哪儿有红柳,哪儿没有红柳?司机也不知道。只能是顺着路边的电线杆子,大致掌握着方向。所以,跑这种路,年轻的司机是不敢来的,上级也不会派他们来。
刚才那迷人的昆仑山不见了,河水、戈壁都不见了,漫天遍野的除了黄沙,还是黄沙。沙的天、沙的地,沙的海。军武第一次尝到了干渴呛鼻的滋味,周围的一切,宇宙的一切都是干涸的世界,在这个不适合人类生存活动的地方,如果不是执行任务,大概谁也不会深入到这不毛这地里来吧!后来,军武翻看史书,张骞当年出走西域,报告给汉武帝的是一路土肥草茂,尤其塔里木湖四边的十六个小国。当年土肥草茂牛羊成群到什么程度,十六个小国又如何地富饶美丽,史书上未能详细记载,军武也无法想象,但当时他在这沙漠腹地走那么半天,眼见的是戈壁,戈壁,还是戈壁,塔里木波涛还在,却不再激荡奔流,满眼是沙山沙梁沙沟沙川,沿途,有些古代的遗迹,苏政委一一介绍给他看,可是,那些路边的昔日城堡一半被沙埋着,一半残骸寂然,那成片成片站着的,倒下的,如白骨的胡杨林,风卷着沙忽东忽西,如漂浮的幽魂。当时的军武突然想起,自从离开乌鲁木齐进入南疆,在每一个住过的夜晚——这里的夜都寂寞的——无论是焉耆、库尔勒,还是若羌,夜间的月亮星光特别的亮,它们守候着城堡或山峰戈壁,黑的世界里就隐隐产生着一种古怪的振动,传递给人的是无处不在的神秘与恐惧。就是到了接待站那洋溢着些许人气的地方,人们也是在大自然的威慑下艰难地生存着,人啊,总想要征服大自然,大自然从未被征服过,它却偏偏要让人活在它的博大胸怀里。
历史的故事,正史上野史上都记载了,军武一路听到的兵团开发新疆时的艰难岁月,而这艰难岁月中给予人最大威胁的就干旱无水。多少兵团战士,多少勘探人员,就是在这塔克拉玛干的沙漠里被渴死的。他们的坟墓现在还在路边,每年清明,活着的人去扫墓,除了燃香焚纸,就是背一壶水浇在坟头。司机们说到这儿,往往会后怕地拿起身边的军用水壶摇一摇,看看里面是否有水?唯恐出现什么意外。沙漠里行车,缺水时鼻孔会越来越往外喷热气,嘴唇上先是有一种分泌物,黏黏的,擦下闻闻,有一股臭味,接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