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坐在屋角里,身子痉挛着紧靠在墙壁上,好像一只受伤的狐狸,对任何人也不说一句话,只是转动着眼睛,沉思梦想,有时挺挺眉毛,微微地咧着嘴露出牙齿来,徐徐地移动着两手,仿佛要把她自己遮蔽起来。她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绪,但从来不继续长久。所以我知道这一点,并不担心,也不去惊扰她。可是今天我一回家,碰见邻居阿克西娅,她用发抖的声音告诉他:玛霞古丽叫她向他致意,并转言祝他幸福,可是她不再回到他这里来了。我想她肯定是跑了!”哈里甫向队长和军斌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急躁地在原地方转了两个圈子,发出一阵嘶哑的咆哮声,立刻就拉来一匹马,去追赶这个逃亡女子去了,军武注意到,他的手里,拿了一把长长的手枪一样的东西。
队长、军斌和军武与几个乡亲紧随哈里甫而去。在离开村子两里距离的一个杨树林旁边通向县城的大道上,哈里甫追上了她。太阳低低地挂在天边,四周的草木和大地全都突然变成了深红色。
“你是到库尔亚夫那里去!到库尔亚夫那里去!”哈里甫一看见衣霞古丽就呻吟着说,“到库尔亚夫那里去!”他重复说着,几乎一步一跌地向她跑过去。
衣霞古丽站定了,把脸转向他。她背着光站着,因此全身黑色,仿佛用乌木雕成的。只有她的眼白像银色的扁桃仁一般突出着,而眼睛的瞳孔也就显得更加黑了。
她把她的包裹丢在一边,交叉了两臂。
“你想到库尔亚夫那里去,你这没出息的女人!”哈里甫重复说着,想抓住她的肩膀,然而一碰到她的眼光,他像是心慌意乱了,踌躇地站在那里。
“我并不是到库尔亚夫先生那里去,哈里……”衣霞古丽坦然地小声回答,“可是我不能再跟你住在一起了。”
“为什么不能跟我住在一起?为什么缘故呢?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衣霞古丽摇摇头。
“你并没有得罪我,哈里,只不过是我在你家里住得不耐烦了。……我感谢你过去的好意,可是我不能再住下去了——决不能了!”
哈里甫吃了一惊;他竟用两手拍一拍自己的大腿,跳了起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住在我这里一向过着安乐幸福的生活,现在却突然不耐烦了!你想要丢掉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包上头巾就走了。你享受的一切尊荣不比夫人差呢……”
“这些我一点也不在乎,”衣霞古丽打断了他的话。
“怎么不在乎?从一个被开除的女人变成了会计夫人,还说不在乎?怎么不在乎,你这贱种?这能叫人相信吗?你一定偷偷地变节了,变节了!”
哈里甫又发出忿怒的咝咝声。
“我一点也没有想到过变节,从来没有想到过,”衣霞古丽用她那嘹亮而清楚的声音说,“我已经对你说过:我厌烦了。”
“衣霞古丽!”哈里甫大叫一声,用拳头打一下自己的胸脯,“唉,别再那样了,算了吧,你折磨得我好苦,……唉,够了!真的啊!你只要想想儿子会说些什么;你至少可怜可怜他吧!”
“请你照顾好儿子,对他说……”
哈里甫却挥动起两手。“不行,胡说八道,你走不了!你的库尔亚夫一定是白白地等你的!”
“库尔亚夫?”衣霞古丽不承认这个人,“……什么库尔亚夫?”
“库尔亚夫,”哈里甫模仿着她的语调说,“他是一个十足的骗子,诡计多端,他那副嘴脸就像个猴子!”
哈里甫和衣霞古丽相持了足足半个钟头。他有时向她走近去,有时又跳回来,有时举手想打她,有时又向她深深地鞠躬,哭泣,叫骂……
“我受不住了,”衣霞古丽重复地说,“我痛苦极了。……厌烦得要命。”
说完,她脸上渐渐显出非常冷淡的、几乎昏昏欲睡的表情,竟使得哈里甫问她,“是不是有人给你吃了麻醉药?”
“不是。我就是厌烦,”她再次重复说。
“那么我打死你,好吗?”哈里甫突然叫出,从袋里拿出手枪来。
衣霞古丽不但不害怕,反而微笑了;她的脸变得生动起来。立刻说道:“这有什么呢?打死我吧,哈里,随你的便;反正我是不回去了。”
“你不回去了吗?”哈里甫扳起了手枪的扳机。
这时,军武就要冲上去,夺哈里甫的枪,免得他干傻事。可是,队长和三哥拦住了他。好象愿意看到开枪的一幕,让事情尽快结束似的。
“不回去了,亲爱的。一辈子也不回去了。我的话是坚决的。”衣霞古丽面对枪口,毫无畏惧。
哈里甫突然把手枪塞在她手里,坐在地上了。
“还是你打死了我吧!没有了你,我不要活了。你讨厌我,我对世间一切就都觉得讨厌了。”
衣霞古丽弯下身子,拾起她的包裹,把手枪放在草地上,使枪口不向着哈里甫,然后挨近他坐下来。
“唉,亲爱的,你何必伤心呢?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罗布泊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