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经受过爱情受挫时刻的军斌,不仅仅看清楚了一个现实:军武与维吾尔姑娘缠绵拥抱过了;而且还明白了一个道理:维吾尔姑娘执著地前去追踪军武的那种激情。他乘着那辆破败不堪的汽车回到且末时,天已经黑了。他下了车,他的眼前总是会浮现出那一幕,阿瓦古丽在阳光下伸出手去,热切地想触摸到军武的手,而她真的寻找到了他的双手,可直到如今,尽管军斌与阿瓦古丽已经认识了很长时间,他却连她的手指尖都没有接触过,而且,无论是在骄阳似火中走进王福的庄园散步,还是进入夜幕之下的乡村浓荫小径,阿瓦古丽从来也没有伸出过手来抚摸过军斌的手,她从来都与军斌保持着不亲近也不疏远的距离,在这段距离之中,军斌根本就寻找不到那种伸出双手前去拥抱阿瓦古丽的机会。自从看见军武自信地伸出双手扮演着阿瓦古丽的情人前去拥抱阿瓦古丽的那一刻,军斌就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风暴,所以,他被风暴笼罩着,他开始了在风暴之下的猛烈奔跑,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对自己说:离开他们,永远也不再看见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他们,坐在货车上时,他倒真希望车轮永远载着他的肉体,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奔跑,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去,到一个可以忘记一切的世界上去。因而他希望车轮迷失方向,在沙丘和燥热的戈壁滩中失去道路,然而,那辆货车尽管破旧不堪仍然把他带到了且末县城,当司机停住车提醒他应该付出租费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现实之中。现实是无法远离自己的,除非发生奇迹,然而,远离现实的奇迹是不存在的,除非变成风轻盈着吹拂于大地之上,除非长出鸟翼游离于现实之上,然而,当军斌的身体落在且末县城中心街路上时,他的耳边回荡着叫卖之声,那是临街的糕饼铺、饺面馆、包子铺、牛肉馆、羊肉馆开始营业了……在这个世界中,现实是无法忘记的,军斌在饺面馆中吃了一碗汤水饺,几乎虚脱的身体已经感受不到晕眩了,相反却感受到了力量。他来到了那个挂了县教育局牌子的院落门前,那幢干打垒的院落突然在那一刻让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渺小,他第一次意识到了那座院落的未来是属于弟弟军武的,而不是自己的,他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从进入且末的那一刻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人,一个对维吾尔民族所从事的生活理想毫无兴趣的人,甚至是一个局外人,他第一次意识到了原来自己一直在荒费时光,来到且末以后,除了爱上了一个女人之外,自己根本就没有梦想,眺望着商业区的那些店铺,军斌突然寻找到了一个事实:维吾尔姑娘阿瓦古丽之所以第一次看见军武就爱上了他,是因为在这之前,他跟阿瓦古丽讲了弟弟军武的许多故事,那些故事已经在她心底扎下了根,而当他亲自带领弟弟前去王福庄园时,阿瓦古丽的眼睛刹哪间突然变得明亮起来。此刻军斌就下了狠心:为了有一天把阿瓦古丽的爱的目光吸引过来,从此刻开始,他要去追循自己的理想。
刹哪间,一支驼队恰好从他面前经过,那是来自若羌的一支驼队,他倾听驼铃声就能感受到从铜铃下发出的驼铃声是与若羌接壤的另一个省份小城的铃声,这铃声既悦耳又清脆,他当初就是跟在一支骆驼队伍后面进入了新疆。从他面前经过的驼队驮着布匹……驼队很快就消失了,仿佛只是一个梦,然而,这个梦却给军斌带来了一个理想:他要去组织一支自己的驼队,他要在这儿的县城、乡村等地建立自己的商业点。这个理想使他迅速地从且末县消失了些日子。
当军武和阿瓦古丽乘坐的长途公共汽车进入库尔勒客运站的时刻。对军武来说意味着艰难的选择又一次来临。因为根本不可能在维吾尔姑娘阿瓦古丽的眼皮底下逃走,不仅仅是因为她早就宣布道:“如果你再逃走了,我会发疯”,说这话的阿瓦古丽两眼放射出美丽动人的缠绵,使军武陷入了一个女人的缠绵之中去,使他久久地无法寻找到离开这个女人的理由,即使那个理由存在着,它是因为三哥,然而,三哥却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他们,这个理由因他的离去变得虚无起来,虚无是消除现实的武器,在慢慢变得虚无起来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阿瓦古丽眼里射出的,又一次开始笼罩住他的温情。
下了公共汽车,军武没有住到农二师招待所去而是选择了库尔勒旅社。时间不停地运转着,阿瓦古丽除了去巴州教育局办了点儿事离开了他一会儿,其余时间她与他都是形影不离。当军武买了库尔勒至乌鲁木齐的长途公共汽车票,就要登车奔赴乌鲁木齐时。为他送别的阿瓦古丽突然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那是一个牛皮纸制式信封,在后来的任何一个时刻,军武都会重新回到这样一个让他感到身心受到震撼的时刻,因为那个信封里装着的是一纸证明。证明是由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教育局盖章的。上面写着:为了发展边疆教育事业,且末县教育局同意接收军武前来本州任教,请部队安置复员时予以考虑为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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