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当军武怀揣了阿瓦古丽给他开具的自治州教育局接收证明离开乌鲁木齐时，军武的心情是欢快的。新疆之行，总算上有了一个圆满的结果。他这一次近乎荒唐的冒险西行，不但让他得到了爱情，更得到了一份梦寐以求的前程。

几个月之后，当同乡复员的战友都将坐着大闷罐车返回老家去种地时，他却可以怀揣自己的档案，去远方的且末做一名人民教师了。那儿，不仅仅是有这么一份前程，更有他的爱人、他的幸福的未来。

到那个时候，不要说同乡战友们，就是那些在部队被提拔起来的基层军官，也会羡慕他的艳遇，羡慕他的运气，甚至会垂涎他的后来者居上的飞黄腾达。

更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虽然他这次贸然赴疆有些先斩后奏的超期不归的越格行为，但是他可以拿出充分的理由说服部队的领导们：看，你们不提拔不重用我，新疆却为我安排了更好的工作。这是我自己争取来的。难道你们对我还不能宽容一些吗？

更让他兴奋的是，自己回到故乡，可以名正言顺地宣传自己的成功，理直气壮地拒绝莲歌儿家的纠缠。他还要用鄙视的眼光去奚落那个兰英一番：你个公社干部算什么？我马上就是人民教师了，也享受干部待遇呢！

想着想着，心情实在是太高兴了。他特许自己奢侈一次，买了餐车的座位，不再坐普通车厢里与那些乘客挤在一起，这样抵达终点时仍旧可以精神抖擞。当然，他确定的终点不是东北，而是山东的故乡。他现在已经做好了找工作的事情，下面他要做的就是把莲歌儿的订婚彻底否掉，让她杜绝对自己的任何幻想。

火车飞驰着离开了乌鲁木齐，一路上她多半是独自坐着欣赏沿途的风景，有时也看看杂志，或闭上眼睛小声哼唱一些流行的歌曲。车厢里基本是空的，吃午饭时他发现宽敞舒适的餐车里几乎只有他一个人。众多的侍者围着她转，反倒使他紧张起来。他匆匆吞下了购买的食物，然后又回到自己的车厢里。

火车在一个叫芨芨草的小村子停下，车站仅仅是一个月台而已。因为车站却显得人流滚滚。军武起初以为车上一定有一位大人物，后来，她心烦地看到人们都背负着沉甸甸的背包、拎着箱子，这才悟到他们不过都是普通乘客。他们一窝蜂似地涌到车上，普通车厢无法容纳这么多人，他们便涌入到军武这节车厢里。

五六个背着背包的男女硬挤进他乘坐的座位间，他连忙把自己的东西放到行李架上。这时连走廊上都是人了，全靠着座椅站在那里。人们忙着先把背包放到车厢头顶的架子上，然后再坐下来。他觉得这些人肥胖的身躯把她挤到角落里了。他们土里土气地高声说着维吾尔话，大笑，正像是一伙一道出门度假的挚友，这时也不免把圈子外的人视为不受欢迎的人。置身于这一堆肥肉中，军武开始出现轻微的幽闭恐怖病的症状。她脑海里浮现出这个词以及相关的意象，便起身朝门口的厕所走去，一边道歉一边跨过这伙人的腿。

从厕所的小窗口望出去，火车开出了那个小站和城镇，屋宇渐渐地稀少起来，路边就有了些田野，所谓田野就是野草遍地的牧场，牛儿羊儿在牧民的吆喝下悠闲地在草地上徜徉着。再开些时辰，房屋就渐渐绝了迹，牧场也消失了，只剩了大片的野地，连草都不甚旺盛。偶有河泽，一汪一汪地静默着，仿佛已经存在了千年百载，老得已经懒得动一动涟漪。夏虫一片一片地扑向车窗，溅出斑斑点点壮烈的绿汁。

偶尔出现的乡村公路上，无车也无人，弯弯曲曲地扯向天边地极。军武忍不住厕所里的沉闷，将闲着的那只手伸到窗口掰动着，要打开窗口，却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于是他的嘴就随着火车轰鸣的节奏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向东方，快快开，回家报喜讯，及早见老娘。他觉得，自己在新疆的成功只是完成了事情的一半，真要将其付诸实施，他还要处理好遗留的问题：将自己与莲歌儿的婚事彻底退掉。不然，将来兴许就是个麻烦。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时，家里的麻烦已经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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