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武踏着夜色走回龙首宾馆,爬上楼来到自己门前,伸手轻轻一推,门竟然应声打开。他微微一怔,想必自己离开时过于匆忙,忘了关门。进了门,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他在墙上摸索了半天终于把灯打开。当苍白的灯光赶走黑暗,他才赫然发现,自己床头上竟木木然坐着一个人。
兰灵两臂抱着双膝坐在那,一双小巧玲珑的雪白赤足在灯光下泛着暖玉的光泽。她那双噙着泪水的眼睛,正楚楚可怜地看着军武,有种说不出的婉转和幽怨。在她两脚之间,小猫苗苗乖乖地蜷缩在那,闭着眼睛,小鼻子有节奏地一耸一耸,显然已经酣然入睡。
军武没想到兰灵会在自己屋里,也从没见兰灵有过这样的神情,一见之下,竟不由得一呆,随后便惊讶地问道:“灵儿,你这是怎么了?”
兰灵缓缓地低声答道:“我跟师父吵架了。”
军武马上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在床边上坐下来,柔声问道:“他是不是真的给你说亲了?”
兰灵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跟石文绪商量,想让我嫁给石航。我在门外听到他们的话,就闯进去,死活不答应,还当场把石航骂了一顿。”
“然后呢?”
“师父就骂我,说我没规矩,不知好歹。还说……”兰灵哽咽着说不下去,眼泪顺着雪白的双颊流下来。
军武温柔地问道:“还说我坏话了,对不对?”
兰灵用力点了点头,张开双臂猛地扑进军武的怀里,搂住他的脖子,泣不成声:“他说我喜欢上一个窝囊不中用的废物……没家世没地位……没能力没教养,进了官场还人给淘汰了。说你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狗……”
军武的心不禁一颤,脸色刹那间变得雪白如纸。
“他们为什么要那么说你?……你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实力,为什么不做给他们看看?没有师门没有地位就要被他们鄙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听着兰灵的哭诉,军武的心疼得仿佛被撕碎了一样。他一只手臂紧紧搂着她,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喃喃地说道:“怪我,怪我,我让你受委屈了。”
兰灵两只手攥紧了拳头,一下紧似一下捶在军武的前胸,用力极轻,偏又像敲鼓一样捶得咚咚作响,一面捶打一面哭道:“就是怪你,师父他从没骂过我,都是因为你!斗法的事加上今天的事,两次挨骂都是因为你!你一点都不体谅我……呜呜……师兄还老在一边添油加醋地骂你污蔑你,也不知你去了哪,只有我一个人跟他们辩解……”
军武仰起脸,望着头上印满青色花纹的天花板,在那苍白的灯光照耀下,他仿佛觉得那花纹在旋转,旋转。
有些事情真的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官场多年来的阅历让他体验到,当你是一个白丁,当你籍籍无名,那往往就意味着你可以任人宰割,意味着你做的任何事情都变得愚蠢,你身边的人也都变得低级。假如你现在是安全的,那只是因为你没有侵犯到别人的利益,一旦有一天你进入别人的视线,那等待你的将是不可预知的诋毁和灾难。
低调和隐忍,这不该是一个强者的做人准则。一旦你长出了一双翅膀,那就一定要破壁飞去!不为了在高空中俯视别人,只为了不让别人俯视自己!
兰灵的哭诉唤醒了他沉睡的信念。他突然记起了不久前的那个夜晚,在那个烂漫温馨的校园里,一个女孩也在自己面前泪眼婆娑,也曾对自己低声哭诉,也是因为自己的不争气。
何其相似!而自己为什么要让悲剧重演?
何其相似?军武心里打了一个激灵,突然觉得有几分害怕。这是不是另一场悲剧的预感?
可是兰灵不是兰英,自己也已经不是当初的军武。他那时深爱着兰英,而今天对兰灵却谈不上爱。想到这,他多多少少感到一点安心。
相比之下,受一点侮辱和诋毁又算得了什么?他更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健康,都安全。那种失去至爱的悲痛时时噬咬着他的内心,现在想起来,命运和诅咒所带给他的畏惧已扎根在灵魂深处。或许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一直以来,他的低调,他在占卜方面的拘束、不敢尽力施为都与这种畏惧有关。
他不想再失去。
而命运的神秘诅咒如一把高悬的利剑,它的落下或迟或早。尽管目前看来这剑并不会斩向所有人,但这次官场的败北已经给了他一个暗示,他的名字已经写进那官场死亡的名单,而昨天房间那窗台上的玫瑰花,也给了他一个不声不响的警告。
貶职,天书,宣传部长一次一次莫名其妙的批评……把这些串连起来,似乎有些东西已渐渐浮出水面。
一想到这些,军武忽然明白了自己该做些什么。
善的、恶的、清的、浊的、黑的、白的,他都得看分明,用这双眼睛。
该放的、该收的、该讨的、该还的、该连的、该断的,他都要慢慢理清,用这双手。
他感到心潮澎湃,随兰英的离去而撒落尘埃的久违的激情终于又飞回来,安安稳稳落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