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英从校长室请假出来，对同事说自己去县医院。她眼望着路边的风景，嘴里哼着歌，把手搭到微微隆起的腹部上，心想等会儿把这个累赘处理掉，我就一身轻松了。这个念头刚在脑海里游动，白英搭在腹部上的手就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口震了震。白英摊开手掌看，手掌上除了星星点点的汗珠没有什么异样。她挪挪身子，把手又搭回到腹部上，又是一次震动，比上次来得还要剧烈，但这次白英找到了根源，震动是从腹部传到手上的。胎动，白英想到了这个词，一股奇异而酥痒的暖流从她的腹部迅速上升到两只*再扩散到全身。白英好像受了惊吓，脸色有些发灰，手不敢再放到腹部上。白英想，从怀孕到现在，我从来没有把肚子里的孩子当一回事，好像那只不过是随时可以从身上摘出去的东西，就如同一个瘤子，只拿它来当作报复杨大月的工具，现在又当它是累赘。可它竟然有知觉了，会动了，它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呀！它一定是在提醒我它的存在。白英原先上路时的兴奋感一点一点地消退了，这第一次胎动扎扎实实击中了她的心。在医院门口，白英站了半天，才茫然地朝妇产科走去。

白英进了诊室坐下来，医生问：“几个月了？”白英说：“三个多月。”医生问：“做过检查吗？”白英说：“没有。”医生说：“你怎么那么大意，几个月了都不来作检查，先做个B超吧。”白英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去做了B超。医生说：“胎儿发育不错啊。”白英有些紧张，问医生：“你看到他了么？”医生说：“当然看到了。”白英说：“是男是女？”医生说：“现在还看不出来，即使看得出也是不能说的，这有规定。”白英闭上眼睛，一个孩子模模糊糊的形象浮上来。她想我这是怎么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以后自由自在的生活，为了我的前程吗？我为什么还会犹豫？我以前从不这样。白英猛地睁开眼睛叫道：“医生，我要打胎。”医生吃惊地问：“为什么呀？”白英说：“我，我还没有结婚。”医生的脸上恢复了淡漠的神气，说：“到手术室外面排队。”白英朝手术室走去，远远传来几声凄厉的叫喊在她的心上刮过一阵凉风，白英打了一个冷颤。随着一个名字被叫到，手术室的门关上，里面就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喊声。轮到白英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差点迈不开步了。进了手术室，她僵硬地按照医生的指示褪下裤子躺到冰凉的床上，叉开双腿。护士在医生的手边放了一个白色的盘子，里面摆放着一排亮锃锃的工具。医生拿起一把镊子。白英的脸朝着天花板，双手紧紧地抓住床边的铁架。医生说：“同志，请放松。”白英的小腹突然剧烈地震动，像水泥沙石在搅拌机里转动，里面的孩子好像已经感到自己面临着危险，看到了那把靠近他的镊子，他正在拼命地挣扎、踢蹬。白英松开紧抓住床架的手，把手捂在腹部上，说：“怎么了，怎么了，孩子你怎么了？”医生举起镊子说，“请你不要太紧张。”白英双腿一合跳下床，大声说：“我不做了，不做了。”她在医生和护士吃惊的目光里匆匆把裙子套上，逃命一般地冲出手术室。

白英抹着泪水从医院奔出来，一路直奔回到杨大月的办公室。白英撞开杨大月的门，杨大月吃了一惊，从椅子上站起来。白英头发凌乱，面色惨白，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说：“我刚从医院回来，我去做人流了。”杨大月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喜悦，说：“你怎么一个人去了呢，打声招呼我陪你。”白英盯着杨大月说：“这个孩子也是你的骨肉，打掉他你一点也不觉得愧疚？”杨大月说“白英，我们不是商量好了么，年纪轻轻的要孩子总是个拖累，我们是大学毕业生，以后还有机会被学校提拔重用，怎能让一个小孩耽误了前程呢，对不对？”白英说：“提拔重用又怎么样？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认的人，配得上提拔重用吗？”杨大月疑惑地打量着白英说：“原来你没打掉？你是在骗我？难道你不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吗？”白英说：“我是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但如果为了这种自由自在我失去了自由自在，失去了本来的我，这种自由自在还有什么意义呢？从今天起我要做回原来的我，我打算要这个孩子。”杨大月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白英说：“我打算留住孩子。”杨大月摇着头说“你怎么一时风一时雨的，我真是烦透了。”白英说：“我已经躺到了手术床上，但是他在里面踢了我，踢了我很多次，他害怕，像是在责怪我，他什么都能感觉得到，他和我声息相通，我不能放弃他。”杨大月发现白英说话的时候目光散乱，一个念头冒出来，杨大月想白英是在演戏，她要是听了自己准备调往本溪的消息，一定会把孩子打掉的，也许她已经把孩子打掉了，现在只是来戏弄我一把，我可不能上这个当。杨大月诚恳地说：“白英，你好好考虑吧。”白英说：“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真的一点都不爱这个孩子吗？”杨大月说：“白英，你就别犟了。白英甩了甩头发说：”那好，以后这个孩子就是我一个人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说完，白英打开门大步地走出去。杨大月看着她的背影拿起了话筒，问市劳动局自己的调转手续什么时候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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