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肉体了。
伸一下手,但是没有了手指的感觉;蹬一下腿,没有了脚的感觉;摇一下头,没有了头发的甩动;我咳嗽一声,竟然找不到嘴巴在哪里。
但是我能感觉到泥土的沉重,泥土的湿润和凉意。
我使劲活动了一下身体。
听不到泥土的声音。感觉不到身体的挤压和泥土的重量。
我确信自己的肉体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了思维和认识拉妮以后的记忆。
我的肉体已经在泥土里消耗了了,包括我那出众而了不起的头发也不复存在。
我只能这样默默地呆在泥土里。
一遍一遍想着和拉妮在一起的情景,想贺花,想周七,一个一个地想下去;甚至想到了我和拉妮结婚,想到了拉妮给我生了几个孩子……
常常什么也想不出了。
也不知在泥土里有多长时间了。
要是我有办法移动我的思维,叫我的思维到达地面,见到光亮,说不定我就什么都看见了。只是泥土里太黑了。
我说现在只剩下我的思维和一点记忆,那么,这就是说,现在只有我的灵魂存在了。
原来,人的灵魂是没有多少力量的,光有思想和记忆。
那次,我正在想象自己带着拉妮接受皇帝的召见,身后有我们的几个孩子,——就听到身边有“沙沙”的泥土声;这声音细小,并非人力所为;接着,我就感觉到一个滑滑的东西,细细的,长长的,在泥土里活动。
它是蚯蚓。
于是我就抱住了它。我是感觉用手抱住的。我觉得我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了形状。
紧紧地抱住了蚯蚓。
我想说谢谢,可是我说不出话来。
它把我带着往前走,和另一条蚯蚓相遇,两条蚯蚓的身体相互磨擦,相互缠绕,非常亲热。
也许在*。
我感觉身体有了点力量。
也许爱可以给我力量。
我在蚯蚓洞里慢慢移动身体,听到水流“嗞嗞”响,水从我的“身”上流过去,渗到土里。我在水里逆流而上,不久就从水里出来了,来到了地面。
是黑夜。
正在下雨,雨点“唰唰唰”地敲打着地面上的积水,我就在雨丝里,在风里,在飘落的树叶间,——飞来飞去。
当然,看不到我的身体,因为灵魂是没有身体的;我也不怕雨点的打击,因为根本就没有肉体。
我想记住我出土的地方,但是这儿没有山,也没有河,没有路,也没有房子。没有什么做标记。即便有,在夜里什么也看不到。怕将来是找不到这地方了。
“呼”的一阵风吹来,接着又是一只狗窜了过来,我就被风卷到了狗的嘴里,闻到了狗嘴里的臭味。
狗嘴里没有了雨,没有了风,有的只是滴不尽的唾液,去不掉的恶臭。
狗突然咽了口东西,我就随这团东西流进了它的肚子里,肚子里很烫,“咕噜咕噜”响。感觉呆在这里很闷。当狗张开嘴,伸出舌头的时候,我就从它的嘴里飞出来。
我真是渺少,进入狗的肚子里做什么?
狗跑了一会儿,停在一幢茅草房子跟前的一个狗窝里。
它到家了。
虽然是茅草房子,但是因为茅草铺得厚,屋子也不漏雨;墙壁是用泥巴筑起来的,厚又不易透风。这户人家很贫穷,屋子里没有家具,但是却很清洁。一对夫妻躺在床上,相互搂抱着,静静地听着外面的雨声。
我从门缝中进了屋子,就在这对夫妻的旁边观看。
就是夫妻的爱可以给我力量。
雨下得更大了,雨点打得墙壁“沙沙”响;一些雨水就从门槛的下面悄悄流进屋子里,听夫妻两人开始说话。
“我要你!”
“你要了,不光要了我,我还给你要了一个孩子……只在现在还躲在我的肚子里啊……”
“我还是要你!”
“已经在你怀里了。你什么都拿去了。”
“我永远也拿不完,你是幸福的神,快乐的神,生命的神,所以我一次一次地要你。”
男人开始压在女人身上。收紧胳膊,伸直腿。女人就像一片雪,凸凹不平的雪,想用雪把男人淹没。
我知道夫妻要做什么。
床开始“吱吱”地响。
“你拿到了幸福没有?”
“拿到了,但是我要把幸福种在土地上,叫幸福长出幸福来。”
“可是已经到了秋天了,不能播种。”
“我就是春天,你忘了?我会使雪溶化,青草发芽。”
“吱——吱……”床有节奏地响着。
男人宽大的肩膀微微颤抖,渗出汗来。
突然,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三个人涌进屋子里。这门太陈旧了,门拴断的时候,连声音也没有。有个人使劲一拉,一扇门就从门框上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