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遭遇危险的时候,有几种反应,最基本的一种叫做“冻结”。很多人遇到危险会觉得头脑空白了,或者一下子愣住了,或者猛然停下了脚步,这都是冻结的表现,而且是潜意识主导的,人很多时候不能自主。这种行为的起源可以追溯到远古,那个时候人类还不能主导一切,自然界中有太多的野兽可以对人类产生威胁,而所有生物的眼睛有一种共同的特征,那就是会优先发现移动的物体。所以也就有了人类遇到危险时的冻结表现。
当听到刘天明的那个问句的时候,刘亦东的手正伸向自己眼前的茶杯,一瞬间他的手停在了空中,然后头脑一下子空了,整个人处于冻结的状态,这种状态持续了三十秒,对于刘亦东却如同几个小时那么长。当然,这三十秒刘亦东不是完全愣在那里的,第五秒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么说?
完全是下意识的,没有什么尊称,也没有什么故作惊讶。这样的表现并不出乎刘天明的意料,但是刘天明没有回答,他太清楚一个人如果无法回答的时候,反问是最好的答案,刘天明玩这个语言艺术的时候,刘亦东可能还没出生。所以刘天明不会将答案替刘亦东准备好,而是制造了另一个反问:“你说呢?”
冻结时之所以大脑会处于空白的状态,或者说是吓傻了,单纯地从处理危险的角度来看,这不利于人类的生存,大自然讲究的优胜劣汰,不利于人类生存的行为,是不可能一直从远古伴随人类到文明社会的。冻结时人类大脑的空白,其实是大脑的一种自我保护,这种状态下潜意识会接替意识,会自动分析眼前一切的状况,找出究竟是哪里让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最好的逃生方案是什么,由于处理的很快,而且是直接给出结论,对人类来讲就是恍然大悟的一种状态。所以我们常常能看到一种现象,某个人忽然停住(行为冻结),然后愣住了(思维冻结),然后猛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想起来原来是家里的煤气没有关。
从刘天明发问到刘亦东反问再到刘天明反问,仅仅过去了十几秒,然后就是刘亦东长达十几秒钟的沉默,第三十秒的时候,刘亦东的动作恢复了,他的手继续向茶杯探了过去,拿起了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他放下了茶杯,将背靠在了身后的椅子上,不再保持自己貌似细心聆听领导教诲的姿势,而是变成了另外一种平等的态度。
只有平等的态度才有利于谈判。
刘亦东的潜意识在这三十秒已经处理出了一个答案:“是不是自己做的,在这种环境下并不重要,谁也改变不了现在的结果,重要的是以后怎么做。”
刘亦东说,究竟是谁做的,已经不重要了,对吧。
刘天明擦了擦自己的眼镜,又戴上,然后对刘亦东说,你很像我年轻时的样子,做事情懂得分析,知道权衡,你说的很对,现在事情已经这样,过去是谁做的真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以后怎么做。但是,小刘啊,你也在犯我年轻时的错误啊。你想不想听听?
刘亦东说,这件事不是我做的,我也没必要这么做,不过能得到领导的教诲也是我的荣幸。
刘天明说,小刘,你做所有的事情可能都是在权衡,想找出最好的平衡点,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我之后的这些年的步步高升,也是得益于那个时候小心谨慎。但是那个时候的我忽略了一件事,我想现在的你也是在犯这个错误,我忘记了人心的复杂程度不是能够计算出来的,而且人是有感情的,人的感情是处出来的,这个时间很长,长到足以了解一个人的一切。
这句话,让刚刚憋在刘亦东体内的冷汗下来了,他一下子想明白了,为什么刘天明在第一时间就将他派到了省里。刘亦东放出的烟雾弹就是那个录音,录音中陈锁说的话,那种语调只要熟悉他的人一听便知,而这件事又是如此地匪夷所思,人们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就集中在这个录音到底是真是假的问题,不会在第一时间去问究竟是谁爆出了这一切。
可是正如刘天明所说,刘亦东忽略了一件事,他忽略了刘天明与陈锁的关系,陈锁跟了刘天明十多年,这是一个什么概念?这个概念就是刘天明第一时间就知道以陈锁的胆量不敢去做这件事。排除了那个烟雾弹,刘天明会直接去思考究竟是谁在做这件事,这个人一定是跟陈锁有利益冲突,而且还要有处理这种东西的能力。恰逢此时苏亚章打电话说刘亦东在这方面很在行,刘天明自然会联想到陈锁向省里举报刘亦东,然后再联想到核电站与麋鹿之争,答案呼之欲出。
刘天明有了答案,却没有为了保住陈锁而直接将刘亦东调查,更顺水推舟,将刘亦东弄到了省里,他要干什么?刘亦东一开始以为让自己过去不过是让自己干扰实验结果,让整个实验向着对山南市有利——也就是录音造假的方向发展。可是现在来看,刘天明的意思完全是相反的,他是要让刘亦东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干扰这个实验,让整个实验向着对刘亦东有利的方向发展。
如此说来,从最开始录音事件爆发,刘天明就决定牺牲陈锁,来换取山南市核电站的继续审批。
这是多么可怕的决策力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