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开志见到了董大,这个中年矿工在昨天晚上给他了一个极其深刻的印象,可以说孙开志从来没有离死亡如此近过。当年上山下乡的时候,由于都是在深山老林,都是在偏远地区,所以经常有一些当地的传说。孙开志曾经听坐地户给他讲过许许多多的传奇,例如过年包饺子的时候会有一个大闺女到你家,帮着你包饺子,包着包着就感觉不对,发现饺子馅越来越少。等到仔细一看,那个大闺女趁人不注意就拿一把饺子馅塞入自己的口中,众人喊打,大闺女显出真身,原来是一只大耗子,一流火光就跑了。还有例如熊老婆下山抓男人,野人找寡妇等等奇闻异事。这些事大多数与死亡无关,更多的是关于生存或者繁衍后代,可以说是当时在苦寒之地人们的一种理想寄托。
孙开志经历过一次与死神擦边而过,但是也仅仅是放山的时候,巨树向他迎面倒下。那个时候不注重安全生产,这样的事情很多,孙开志年轻身手也矫健,几下子就躲开了,就是身上擦破点皮。当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回忆也是会有放大的功效,后来他觉得那一次是他最临近死亡的时候了,可是偏偏没有什么感觉。而这一次,却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如果不是当时打火机被紫嫣吹灭,如果不是矿工前后两个人的身手都很矫健,现在可能自己已经被埋在酒店的废墟之下。
孙开志在高位多年,潜移默化之中早就无法理解牺牲是一种什么概念,在他的思想范畴里,只要人还活着就没有什么无法解决的事,却早已经忘记最底层的人命若草芥,就算是自杀也如同一滴露珠落入汪洋大海之中,不起丝毫的波澜。而董大突然的举动让孙开志想通了这些,进而也想通了很多事,他渐渐开始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对幼儿动手,为什么有人要靠自杀作秀,为什么有人不惜一切地想要爬上高位。
其实制度从来就没有对错,只要它适用于任何人,那么它就是公平的。这个世界最大的不公平是很多人偏偏凌驾于制度之上,而制度却沦落于统治的一种工具。如果一个人犯错,或许是他的错,如果所有人都在犯错,那么使他们犯错的人和事便是犯了弥天大错。
董大的的确确犯错了,也犯法了,这是谁也无法替他开脱的,但是那些逼迫他犯错、逼迫他犯法的人反倒成了受害者,成了审判他的法官,成了为他恶性作证的证人。他们的错,又有谁来纠正?
现在的孙开志想到了这些,这也是他为什么在昨天说他犯了一个大错的原因,而今天孙开志见到了董大,看到这个死都不怕的中年人,看到他一脸的沧桑,看到他已经裂开的肌肤,肌肤的裂缝里是一片漆黑,仿佛那些矿尘已经融入了他的血液里。
孙开志真的想上去握握他的手,但是董大的手戴着手铐,而且孙开志也害怕如果董大再有什么不利的举动,自己勉强争取过来的这个谈话机会也会丧失。
所以他礼貌地让董大坐下,看到屋里只剩下了刘亦东与韩卫东,两个人站在董大的身后,两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一脸戒备。
这些细节孙开志也不想提了,他知道就算给董大一个再舒适的谈话环境,他的戒心也不可能消除。孙开志跳过了所有废话,直接问,你有没有608一直都在开采的证据,或者在哪里我们能找到这些证据?
董大愣了愣,然后说,你不用试探我,是想要销毁证据吧,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被收买了,我这次没有弄死你们,下辈子早点投胎再弄一次。
孙开志叹了口气,然后说,我不能给你什么承诺,我只能说,如果有证据,你告诉我,我会还你一个公道。
董大说,公道有什么用?公道能让我弟弟活过来么?我跟你说,我不在乎你是真是假,就算你真的打算对付那群贪官污吏,那群地主我也无所谓,我就要我弟弟。
孙开志的心头闪过一句话,迟来的正义不是正义。董大或许不懂这句话,但是他却把这一切分析得很透彻,他要公道有什么用,他只想要他弟弟的命。
孙开志有些继续不下去这个问话了,他把董大叫来,就是想知道608到底有没有继续开采。作为市委书记,他可能更倾向于相信自己的同志,也就是县委的话,毕竟他是负责党纪的人,如果连自己组织的同志都不相信,他这个位置会变得毫无意义。可是所见到的一切,又在把事实推向另一个方向,那就是县委说谎了。
可是这件事孙开志不好凭借主观臆断去判定,在扶余县的矿上,他没有任何的消息来源,如果能问出一句实话来,可能只能是从这个抱着必死之心的董大之口。
孙开志抬头,目光与刘亦东交会了一下,刘亦东俯下头,在董大的耳边耳语了半天,董大的脸色变了,他抬头看了看一旁站着的韩卫东,又看了看孙开志,低声说,是真的么?
刘亦东拍了拍董大的肩膀,然后说,我想你自己能判定出来,能保护你的只有我们,而且如果我们不想保护你,昨天已经一了百了了,何必要在这里套你的话?
孙开志知道刘亦东说了一些自己永远都无法说的话,毕竟他的身份,有些话哪怕是怀疑,说出来都是天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