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师父想让我散散心,方惟远心里嘀咕,因为他毕竟已有十二年没有离开蜀山半步了。
在方惟远的脚下,蜀山像一只巨大的神秘怪兽一头没进了云雾氤温的远方,它连绵不绝地延伸着它的巨大脊梁,一展千里,无边无际地穿行在离地千丈的天宇间,只有在云雾缭绕的间隙才会微微露出它的峥嵘来。
据说蜀山下面的凡人要想登上蜀山求道,必须要沿着蜀山脚下漂浮不定的天梯往上爬三天三夜,才能到达蜀山山麓,再上蜀山断剑峰又要再辛苦三天,一步一步沿着驭剑崖狭窄的山道往上爬,九万六千步,一步都不能少。
方惟远已经记不得自己当年是如何被师父栖鹤子带上蜀山的了,记忆中,这九万六千步的山道,他一步都没有走。
因为他是直接被师父栖鹤子领着飞越蜀山山巅的。那年,他八岁。
方惟远站在驭剑崖下一柱高耸入云的峰尖上闭目冥思,蜀山,它到底有多高?
他微微张开眼睛,仰天长啸了一声。啸声沿着辽阔的天向前传播,但在荡回时被蜀山深处的浓雾一口吞进了云腹。方惟远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如果是在十年前,他肯定会被眼前的狞狰山势吓得心惊胆战。但现在他已经是蜀山派的第十三代第子,是名震天下的“蜀山四仙”中的栖鹤子的关门弟子,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驾起剑光,以“驭剑飞行”之术在一个时辰内越过蜀山山麓,直达下面的九州大地。
但他不愿“驭剑飞行”,现在还不到“驭剑飞行”的时候。
从蜀山到长泽的路上,行程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可以有充裕的时间在九州大地沿途游山玩水。
“剑仙大会”对于像方惟远这样的蜀山小辈来说,本来就高山仰止的事情。由于太过高大,反而没有半点激情。反正大会上出场比试的都是修为已达知意级的师叔伯们,他们这些小辈,连围观的资格都不一定有。
上一届的“剑仙大会”,他就被安排去了看守后山的精思院,连近距离观看的机会都没有。
方惟远步下驭剑崖,然后在蜀山栈道最崎岖陡峭的“鬼见愁”的路上,他拔出自己最“裁云剑”,把崖边的一块巨岩削成无数的碎石,再用“悬”字法诀把碎石悬挂在半空中,组成一条长长的浮石桥。
他就踩着这些碎石一级一级地下山去。
他想,如果师父看见他现在这副德性,肯定又会破口大骂他惰性难改、难成大器、悔不该领他上山修炼之类的话来。
其实方惟远并没有指望自己能成多大的“器”。
上蜀山修道完全是因为他更讨厌书塾里的无聊生活,加上栖鹤子遇见他时,他正好被一群大他七八岁的无赖追着打,一个壮如小山的无赖一掌将他从十余丈的山梁上推下一个满是碎石荆棘的山坡。
但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死。当他满身血瘀从陡坡颤巍巍地爬上山梁时,栖鹤子就白发飘飘地站在他面前,像在集市挑选一件器物般认真地端详了他半柱香的时间,漫不经心地开口问了他一句:“小朋友,想上蜀山吗?”
他从小就对那座神山充满神秘感,脱口说了一句:“想!”
然后,他就成了名闻天下的“蜀山四仙”之一的栖鹤子的最后一个关门弟子。
他至今都在想,如果当年他说“不想”,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
他至今还有点后悔那天至今不应急着拜师入门,如果他坚持过完那三个月的“入门期”,说不准他早已被放下蜀山,过着和现在完全不同的生活了。不像现在,每天除了面壁、练剑吐呐就是背枯燥无味的咒语和练气口诀。
但那时他毕竟只有八岁,也不能完全怪他意志不够坚定。刚上蜀山的那三个月,蜀山上的一切确实足以让世上每个人羡慕不已。不要说修习“移形术”的师兄入墙过山的本领让人口瞠目呆,即使是初入门的定意级蜀山弟子在高入云端的绝岭峭壁上飞星逐月般的追逐斗剑,也会让人产生对“修道练剑”的无限向往之情。
他只是没有意识到这些非凡本领的获得背后的无限辛苦和寂寞而已。如果他知道要用剑气将五丈之外的一只蚱蜢翅膀削落,几乎要坐在一间石洞上打坐整整三年时间,而且还不能和人说话时,那当初他宁愿冒着再被那群无赖打得半死也不会跟着师父栖鹤子上蜀山修道的。
踏完长长的“石梯”,夕阳早已隐藏到西山的背后了,方惟远倒悬着身子像一根针般在云雾中自由坠落,任由风声在两耳边呼啸,九万六千级山道包括长长的“天梯”,一盏茶的时间全部穿越。
等他的双脚踩在九州大地上时,夜幕已经开始降临,一轮玉盘似的明月姗姗的步出夜空,月光斜斜的照着葱郁的树林。夜间活动的虫蛰和小动物隐藏在树林的无名角落里,发出啾啾的声响,把山林的空寂衬托得更加幽静。
方惟远趁着月色在崎岖的山路上疾行,第一次下山让他的心情增加了一丝亢奋的快感。十二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走下蜀山,关于尘世的最后一次记忆已停留在了十二年之外,集市的人流和车马的喧闹